眉目如画(6)

座下的凡人们听得津津有味,还有那顽皮孩童特地跑来趴在窗框子上听。老妖怪「啪--」地一敲醒木说:「多谢各位捧场。」

犹有那不知为何会面红耳赤的后生意犹未尽。

傻子!灰鼠打窗前经过,心中嗤笑。世间确有多情的狐女,可是世间更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茫茫天下能有几个书生得到狐女的青睐?又有多少精壮男子在狐女款摆的腰肢下化作一具枯骨?人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光记着夜半妖娆妩媚的艳遇,却不知道那精致的画皮底下是怎样一副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孔。妖怪不吃人,那让妖怪吃什么?

想着想着,已站到了家门口。一贯伤风败俗的神君大人难得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等他,很好,扣子都扣得齐整,既没露出脖子根上的牙印,也没敞开衣襟让人瞧见那密密麻麻的可疑红色形迹。高冠束发,白衣翩翩,这副模样看来,方显出些许上界仙家的风姿。

「我饿。」他说。莹蓝色的眼眸里湿嗒嗒地显现出几分叫做「委屈」的东西。

尊贵的神君大人从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在仆从如云的盂山神宫里,怕是连嗑颗瓜子都不劳他亲自动嘴。刚来的时候,一件衣裳也能难为他皱着眉头纠缠上几个时辰。典漆一边转身进厨房一边愤愤不平地想,你脱别人衣裳倒俐落得很!

身后又是男人低低的笑声,漫长的百年光阴里,他总在灰鼠最气闷的时候笑得最欢畅。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当年,他是这么说的。侧躺在榻上的男人有一双湖水般莹蓝的眸子,里头好似盛着星星。他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灰鼠平素塞在枕下几个银锞,微微翘起的嘴角弯做一个好看的弧度。

拜倒在在这张俊美脸蛋下典漆傻傻地抬头看他。

他的笑容勾魂摄魄,好似能将尸骨都化作灰的亡灵自冥府中唤回:「让我在这儿住一阵,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任何愿望都可以,比如,让你成仙。」

那时的典漆那么傻,亮晶晶的眼睛眨了又眨:「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男人伸手来抚他的眼角,长长的白色衣袖下,手指如此纤长白皙,温暖的触感如同小灰鼠他日益发福的娘,「你很有趣。」

感受到指腹的下滑,尖尖的下巴被捏住,男人的手指有些用力,没见过世面的灰鼠便顺势点了点头。

如今想来,那句魅惑得如同咒语般的「你很有趣」压根就是胡说八道。他跟出现在臂弯里的每一个美人都这么说,你很漂亮、你很可爱、你很乖巧……因为实在不能昧着已经没有的良心夸赞漂亮,所以才会说有趣吧?切……小爷才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让他住下,才发现苦日子原来才刚刚开了个头。淘米煮饭洗衣擦地,什么都不会的神君是怎么也指望不上的。鞍前马后掸灰扫尘的典漆,低头看看自己这身灰扑扑的衣裳,又抬眼看那一尘不染的洁白背影,谁是主,谁是仆,真真一目了然。

端着饭菜气汹汹地回到桌前,识眼色的神君这才起身作势要来帮,指尖刚触上典漆的,便叫典漆躲开了:「好好坐着,碟子摔了你赔吗?」

男人摸摸鼻子,赔笑道:「我赔,我赔,你要金漆银镶玉做的我也赔。」

典漆撇嘴不说话,他又说笑几句。灰鼠气呼呼的脸色下,他便也不敢多言了。

男人吃饭的样子其实很好看,寻常一道家常青菜,夹上他的筷尖便成了天宫佳肴,一举手一投足,优雅从容彷彿置身西天王母的蟠桃宴。就如同他那身白衣,同样这么一身,城西的吊死鬼穿上便是寿衣;城北的狐狸精穿了总让人觉得没穿;典漆自己裹上,再怎么抬下巴斜眼睛,亦不过是从灰老鼠变成白老鼠而已。这就是神仙,一个背影就叫所有鬼魅精怪羞愧到死。

典漆偷眼从碗边上看他的脸,心中的疑问如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般不断往上钻。是楚耀吗?典漆想问他,城中这些天的命案是不是楚耀做的?楚耀生死与否,眼前的男人再清楚不过。

可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和着米饭一起咽回肚子里。

懵懂无知的小灰鼠曾经懵懂无知地站到尊贵无匹的神君跟前:「喂,你真的杀了楚耀?」

回答他的是殷鉴从未有过的阴沉面孔与怨毒眼神,而后是决然而去的沉默背影。于是典漆足足三夜被噩梦纠缠。伶俐的灰鼠这时才明白,原来楚耀两个字不但是世间万千妖众的恐怖之源,同时也是这个高傲男人的禁忌,纵然他一贯嬉皮笑脸没有正经。

发呆的时候,总是会异想天开,这个楚耀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关于楚耀相貌,谣传总是走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楚耀应该很丑,凡是强者总是肌肉虬结满身伤疤,或是,楚耀应当有着惊人的美貌,据说他是蛇妖,蛇妖个个都有一副擅于舞蹈的纤细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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