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9)

他说,希望在他的弥留之际,能有我在身旁。

现在是夜晚时分,林赛。路德维希闭上眼睛低声哽咽,他不愿意死,这点倒和他看得开的同胞不大一样。这个世界的人们也信神,但他们既没有道德准则,也没有不可告人的欲望,信神的目的就不大一样了。对他们来说,神是一种手持拨浪鼓的生物,世界就是它们手中的拨浪鼓。生和死是鼓的两面,人死后,就在另一面的世界开始新生活,然后等待再次死亡,回到这边来,循环往复,难以挣脱。而一旦神停止了摇动,时间就凝止、被拉长,直至永恒。

我想林赛。路德维希怕的就是这种永恒。

“那北极又是什么地方?”我无意识地问。

“是鼓边,”他回答,“所以我们才去北极。”

林赛和伊瑟。亚瑟相处的十余年,正是两人生命中被称为黄金时期的阶段,他们寿命很长,更何况一年相当于我那边的两年。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关系,不前进一步,这种逻辑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看来是很奇怪的,因为这儿的人一向是想到就做,而且他们两人各自的经验也不会少,为什么偏要克制自己,真让人不能理解。作为一名在北极的旅馆主人,伊瑟。亚瑟如果是女性,早就有不知多少孩子了。现在他应该也有,只是没法证实罢了。

伊瑟。亚瑟对性的乐趣并不热衷,这是林赛的看法。

他一直是独自待在那片广寂的森林里,有人认为,他什么也不在乎。他不肯穿过森林,因为他懒得这么做。但林赛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城市里有甜草根吗?”

这个问题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句话。

“这里需要一个人。”

旅馆主人垂下头,眼睫毛微微颤动,看似柔弱,实则只是掩盖了他孤僻的神色。伊瑟。亚瑟的口音很奇怪,他也不愿改,可能因为话说得太少了,发音器官几乎不起作用。那天林赛。路德维希在楼梯脚下终于结束了那个吻,虽然他感到浑身燥热难耐、潮湿不已,但他没有妄动,而是向旅馆主人提出了带他穿过森林的请求。

简直就是求婚,如果不是没有“婚姻”一说的话。

我一直认为,提出带一个人穿过森林的请求,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誓言了。更何况林赛的保证是那样恳切。但伊瑟。亚瑟眼睛都不眨就拒绝了林赛,他说那片森林需要一个人。林赛理解他在等什么,他在等一个接班人。伊瑟。亚瑟不是女人,不然他可以像他母亲一样,生一个孩子,然后自己头也不回地收拾好行李独自穿过森林,离开这更加难耐的孤寂。

北极不能没有旅馆,旅馆不能没有主人。

他选择等待,接着等下去,每年去看望旅馆主人,看上那么可怜的四次。每次从令人疲倦的密林里出来,一看见伊瑟。亚瑟阴沉的表情,他就浑身振奋,好像重生了一般。在那一个星期里,他殷勤到了极点,几乎包揽了一切杂活,待人亲切又体贴,令队员们莫名其妙。而一到进入北极,他就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近人情的严苛领队。

我们的旅馆主人,伊瑟。亚瑟也没有拒绝回应他的感情,后来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那种关系。

第十章

“这里需要一个人。”

喃喃自白时刻在林赛。路德维希的耳边回荡。这句话最后成了他一辈子的谶语。

林赛。路德维希于新纪元136年16月8日午夜时分死于大峡谷。

多莉妲第一次抵达旅馆,距今四十多年。她获得领队资格则是三十年前的事。跟林赛。路德维希穿过森林时,她只是个小姑娘。那次住宿的第五天晚上,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地盯着墙壁。在她的隔壁,林赛。路德维希领队钻进并不温暖的床铺,面朝伊瑟。亚瑟躺下。

林赛侧躺在旅馆主人身后,听着房间外风声穿透森林的尖啸。月光模糊而隐约,只有在小小的旅馆上方才照进森林一点,勾勒出旅馆主人身体的上半部轮廓。他那种无限渺小的感觉正是从那里开始,又仿佛在那里结束。他想说他很孤寂,感到荒凉,感到被尘世抛弃,感到根本就没有尘世,自己只是造物主开的一个玩笑。他想说如果神的拨浪鼓有一天会停下,那就让它停在这里好了。但他们的语言里没有合适的形容词。

“我睡不着。”他只好说。

“我也是。”旅馆主人面朝窗躺着,这是惟一几个他不可能惹人厌的时刻之一。被子里装的也许是干树叶一类的东西,林赛动一下就沙沙作响,让他很不舒服。

“我总是睡不着,”林赛声音发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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