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34)

江南游历一番,此后便去岭南。先寻那四会贡柑,那贡柑在冬日方熟,岭南虽暖,冬日亦有天冷之时,那庸医便是携着徒儿于隆冬入那柑山,一枝一枝寻,定要找色橙红径四寸的柑——贡柑本小,何来四寸大柑,即便有了,也不见定是橙红。寻了整整两日,才叫他寻着了。加糖蜜晒了,制成柑饼,携在囊中。此事小蛇亦是恼极,那贡柑极美味,他不过白吃了几斤,只险些叫那柑农一榔头锤死,饶是如此,撒腿奔走前尚裹了一包。

再又去雷州。途经电白,去得雷州前,与小蛇说得甚:徒儿,你可听闻得“沧海月明珠有泪”一句诗?说得便是这沧海中生老蚌,每逢着月明之时,便开出蚌甲,攫月中精华而成魄,年久生的这合浦真珠。可想去看看珠儿如何自沧海内来不想?小蛇终归年幼,听闻此言却也颇心痒,便应承了同去雷州,定不罗唣。哪知三月到得雷州池,那庸医却道要随蜑户出海。原本蜑户出海,极是慎重,必先斋戒沐浴,供上牺牲,得了天意之许,方可出海。那庸医在那蜑户村中医了里正老娘的疮疡,那里正便随他去了。海上风浪大,涡流处处,那采珠舶争些儿卷入漩涡,亏得掌舟撇下草荐数张,方才离了那涡流。到得采珠处,那蜑户自裹了黑衣,熟皮包绕耳项之际,缚条麻绳,口中衔一锡造弯环通管,下得那海。那海不知数百尺深!看得小蛇心惊肉跳。那蜑户上得舟,行将冻死,煮热毳覆了,急索姜汤吃了,方才转好。自言下得一回海,折得几多寿。采得一篮儿蚌儿,却只有玑,无珠儿。那庸医却索过那蜑户装束,定要下海,道是要寻夜光珰珠,还道死生不怪。人笑他道:你初下海,不死则已,还道甚寻夜光珠?强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小蛇苦劝不听,到得后时,转面不采他,心内只道,这庸医自家死便死了,却要累得他在此沦落天涯,行乞为生了。那庸医下海二个时辰,人只道他死在海中,急得小蛇不知撇了多少泪,拖上时,非但不死,直是生龙活虎,只口唇冻得紫僵,一般吃了姜汤——那里采得甚么夜光!尽是些不成形的玑子。如此数日,番番定要下海。人道寻常蜑户也不得恁的不惜命,这庸医直是爱财胜命了。小蛇心下恼怒,决意此番再不采这古怪庸医——话虽如此,却极怕他撇了自家,番番还得提心吊胆。到得旬日上,竟真真叫他寻到了夜光珠。那珠儿,径却有一寸半,小平似覆釜,一边光彩微似镀金。白昼晴明,檐下看时,有光一线闪烁不定,蜑户道此真珠乃无价之宝,教皇家收了,定是赐下重赏,教他二人一生世穿金履银。那庸医独独留下那颗夜光,自余珠玑俱分送携他出海的蜑户。

幸而那村蜑户不见那庸医其后怎生待那真珠,不然,只怕呕血至身亡。那庸医将了他的青石磨子,将那夜光珠细细磨成末,装入泥金瓶内,笑道:一味好药也。

那一日,小蛇觑见庸医那嬉笑面皮,直拟待杀剐了他,方解心头之恨。

岭南游荡数月,此后便千里去那东京城,不道寻甚,只道去耍。依前言,耍出个追兵。此后入蜀,本言寻那太岁,道是太岁现身,人人惊惧,避之唯恐不及,却不知那太岁乃是一味回天活命良药,只不曾说,那太岁原是一块肉。这番,寻出了数个追兵。

杨蝶掩这等心性,怕是杨掌柜亦不知。故若要问这杨蝶掩竟是个何人,柳溪蛇自道全天下除却他,无人再更省得。那便是个招人嫌、惹人憎、得人怨、欠人打,恨不能生吞了活剥了的泼皮无赖。

这般人品,还道甚风流俊杰少年成名窥墙掷果,莫不是世人目珠子蒙尘生灰了?还道甚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寻常见得他笑,小蛇便毛骨悚然,莫不是一城之人俱叫他悚倒了?

话虽如此,那笑倘由柳官人来笑,确可称倾国倾城。分明面目一般无二,怎地这庸医就叫人恁的着恼?

小蛇禁不住,问道:“观察,江湖所传这杨蝶掩杨杨大侠人品如何?”

解舆本自在提气,不敢泄了,却奈不住答道:“杨前辈性情爽朗,黑白分明,仗剑天涯,锄强扶弱,时常做那劫富济贫的勾当。江湖中人倘谈及杨前辈,必是交口相赞。只他门派不详,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侠名远播,人却不识得他庐山真面目。”

小蛇诡笑喃道:“那身无分文便在闹市买卖□□,稍有闲钱便去妓馆千金买笑,觑见合意之物便顺手牵来,待央人之际奴颜婢膝,色中饿鬼,酒中真仙,玩器玩物丧志,贪吃贪生怕死,此等行径,这个杨蝶掩杨大侠定是万万做不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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