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破城(网络版+出书版)(269)

香炉就在眼前了。我把伞递给了身边的人,是谁,我并不知道,只是随便递了出去。掐了三根香,在炉火中燃了,扇熄了火,那烟就袅袅升起,引出了一阵幽香。这种香还是前些日子藏边进贡来的,加了雪莲,所以燃后没有呛人的烟火味道,而是一种很奇妙的馥郁悠远。

本来想在心中说几句话,可是我发现自己想不出来应该说些什么。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棺木。

厚重的木板隔绝了阴阳,也隔绝了我们。盖已经盖上了,还用七寸丁的钉子牢牢钉死了。想来他死的时候七窍涌红,样子并不轻松。

对他说些什么好呢?等了好久,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声:心中默念:一路小心,然后把香插进了香炉。

「你为什么不跪?灵前吊丧,死者为大。你既然已经来了,就在这里认了错,兴许陆大人念在同僚一场的情面上就原谅了你……」

在我要伸手拿回伞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手中握紧了我的伞,说出了在场的人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话。我看着他,没有张嘴,因为我感觉这些天来的沉默让我有一种倦怠。伸手按住了他手中的伞,想收回,可是他紧紧地握住,没有撒手,周围的人都在,他们似乎要阻止我,似乎不是,也许仅仅是要我在这里做样子的跪一下而已,可我却不想。

「你是谁?」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喉咙却有些干涩的疼痛。问了他,其实也不想他回答,只是随便说一声,更多的是轻蔑。

「言璟,翰林四品编修。」

声音清新凛冽,就像陈年的状元红,是我缺失已久的记忆……

我点了点头。他是新科状元,我曾经在文府见过他,不过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一想,算了,为了这样的伞,不值得再和他说什么,于是松了手。

他后退了两步,没有想到我就这样放开了手。

我面前的人并没有给我让开路。

「周……」言璟顿了一下,想是不知道该唤我什么称呼,于是略了过去:「您曾是内阁首辅,领袖朝臣,您的行为曾经是百官的表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周大人,不可寒了百官的心。」

他的眼睛很清澈,如果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透他的心,那他一定是个清透的人。我发觉自己并不讨厌他,虽然此时的他让我进退两难。

其实跪与不跪不在我的心,而在我的选择。跪,不过是一个姿态,却可以收服这些清流,但也有一个弊端,就是自己认了罪,不能再悔改。可是,要是不跪就此走出大门,恐怕我永远自绝于朝堂。

我笑了一下。

「言大人,您的话太重了,永离无法承受;永离一介草民,如何做表率?」

「周相这话可是妄自菲薄了。周大人起复旦夕之间。如今郑王已经下旨,点您为今科学政,等此次科场考试一结束,您一样是内阁大学士……」

声音爽朗,是从外面传来的,我转身之际那人已经分开了人群来到这里,是文鼎鸶。曾几何时,子蹊给我的旨意要他先拟来,然后告诉我?原来这就是首辅权力,也只有失落的时候才能感觉到。

「文相,以后永离就要多多仰仗大人了。」

「哪里哪里。周大人此话从何而来?」

我忽然想通了,既然自己不可能这样退让下去,那继续走下去就是必须。他们未必就想要什么是非对错,大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姿态,如此简单,又如此的重要。

跪在风毅的棺前,我默默祷告:风毅,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忽然,外面响起了惊雷,屋子中的人都是一震,紧接着天摇地晃的颠覆感震撼了我们,屋子四周开始晃动,土也掉了下来。

是地震,地震了!

人们开始乱了起来,叫嚷着,推挤着,争相向外爬。

我站了起来,立在风毅的棺前,看着他们,文鼎鸶也没有动,就站在那里,和我对望着。

「为什么不走?」他问。

「人太多,走不出去。再说,这里未必就会坍塌的。」我答。

「你不也是?」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这是我的镇定。而你不是,你并不在乎,所以无畏。」

我一笑。

「这是天谴,有冤情。我们不能逆天而行。」

他也一笑。

「你不会放过任何人,对吗?」

「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

「左传崤之战。」他笑了。

「周相果真精读史书,而不只是吟诗作对的风流才子。」

「因为,这里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呢……」

震动停了下来,一切都恢复了平常。房顶上不过掉了几根野草,剩下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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