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木兰花树(3)

西风过后,此时的西花园早是花木凋敝,一派萧杀,无甚景致可观。欧阳觅剑低了头,只管跟在江思源的后面走,忽然听见一声怯怯的召唤:“大公子——”

那声音本来细不可闻,脆脆的飘落到水面上,像花香一样簌乎融化掉。欧阳觅剑却是听见了,循声望去,只见湖畔一株木芙蓉上,还依稀挂着淡白色的几朵残花,少女的一袭绿罗裙在湖风中飘摇。是她,欧阳觅剑心中一动,不觉驻足,却听见江思源在一旁先叫起来:

“是柳儿——这死丫头,疯了么!”江思源顿足,连声喝道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从树上溜了下来,转眼消失在湖上。欧阳觅剑只作未见。脸上冷冷的一点表情也看不出来。

江思源一直磨蹭到天黑,才离开停云榭。欧阳觅剑没说什么话,心中甚是不解,江思源是阁中的旧人,今日这番举动,却十分离奇。回来不到半天,他已经觉察到这圆天阁中气氛,处处透着暧昧,与他料想中的不一样。父亲新丧,论理,他回到家来应该先去灵堂吊唁。而身为独子,将来圆天阁理当由他来继承。然而,江思源先却把他带到这个隔绝的水榭来,甚至连父亲的灵柩都不曾去看过。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姑父和姑姑,他们夫妇又在做什么?他推开窗牖,注视着平静无纹的水面。水面上飘过一片绿萍,青翠缠绵的色泽仿佛要在水中洇开,流淌不尽。

停云榭是老房子。但内室的墙壁却是雪白发亮,晃得人眼睛发酸。大约是刚刚安排下人们糊了一层新纸。房里再没有别人,欧阳觅剑靠在窗边,对着如照的四壁,默默沉思。隔了一会儿,他忽地又推开了窗,翻身跳了出去。人未落地,两只手指便揪住了伏在窗子底下的一个老头儿,却是湖上撑船的艄公老周。

老周满脸讪笑着:“大公子果然练得好身手……”

话只说了一半,就不得不吞回去。因为欧阳觅剑那种冷酷的眼神,足以杀死一百个老艄公了。欧阳觅剑是沉稳的人。可此时竟发现,在他自己的家里受人监视,无异于软禁。他不由得怒了。老头儿见状,马上换了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我要去看父亲的灵堂!”欧阳觅剑厉声道,“用船带我过去!”再无行动,只怕要束手就擒。

老周皱了皱眉,显得很为难:“天已经晚了。公子还是明天再去看?不然,我去跟江总管说说,他交待的……”

“哼!”欧阳觅剑狠狠的打断了他。“是我自己的生身父亲。我去看他,难道还要跟别人说!你立刻给我备舟,今晚我要去给我爹守灵。”

“是是是……”

素蜡摇红,灯影阑珊。

铜盆里散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色,两个披麻戴孝的小童歪在供桌下打起了盹儿,睡得四脚朝天。这时节只有圆天阁已故阁主欧阳轩,独自一人在灵堂中享受着凉夜的静谧。檣木棺材光洁如镜,在灯下闪着悠然的微光。手指在上面缓缓滑过,棺木似是暖的,温润如玉。

欧阳觅剑哭不出来。

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影子,是如此的淡漠。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十六岁那年最后一次回家。父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圆天阁的阁主,如日中天的年纪里,却衰老的这样快,简直不像一个身怀武功绝技的人。他可是独子,那时已知道舍不得父亲。父亲却赶他走,赶着他到关外荒无人烟的大漠雪山中去。收到姑父的书函时已经晚了,根本来不及赶回来见最后一面。不知父亲悔没悔过。也不容易,父亲拖着病弱的身子,居然还硬撑了八年。这八年间,圆天阁的少主欧阳觅剑在天山顶,冰湖边,独自消磨年轻的岁月,慢慢的把自己变成天山派出身的又一个秘密高手。虽然圆天阁和天山派素有渊源,但请求天山掌门收徒,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晦明禅师到底是出家人,他觉得圆天阁的杀业过重。为了求得晦明的允肯,父亲不惜宣誓封剑十年,十年之后,再问江湖。

谁想到十年之期还未满,父亲人已经走了。那一柄寒如秋水的“风鸣九霄”剑,是圆天阁主人的表记。如今尘封在圆天阁光风霁月堂的匾额下面,又待何人开启?

“觅剑,孩儿,”时隔多年,父亲郑重的声音似乎依然在耳边,“你要好好的学功夫,学天下第一的功夫,将来做一番大事情。”

眼下,江湖上还没有人知道欧阳觅剑这个名字。他们不久就会知道的,七十年来叱诧天南的圆天阁,又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阁主。欧阳觅剑这个名字,和欧阳云海、欧阳轩一样,令他们振聋发聩,心惊肉跳。父亲泉下有知,定然瞑目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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