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39)

——就好象每一部九流故事的章节,皇帝像夺命一般地惊骇喊叫起来——“御医、宣御医!快、快宣——”

就好象每一部九流爱情里的峰回路转,爱情他在想来的时候你哪里可能知道哪里可能容身哪里可能说半个“不”字,就算没有御医也总会有别的什么见证,见证,我们历史上堪称最伟大风流的皇帝,像个调皮反复的大孩子一样,扒开那堆书,扒开那堆砚台,扒开那堆笔,拨开了最后一把断裂的象牙梳,才能紧紧抱住了口鼻脸上腿上都在出血的破娃娃——

他给他制造了如此多的伤口,直到他如他所愿再也不会恨恨看了,然后他后悔了。

御医的惊骇可以想象,他花白的胡子头发眉毛都在抖动,“陛下——陛下——”他惊骇地看见,他万能的崇高的陛下,紧紧抱住那个可怜人,就像任何一对平民的生理死别,欲断肠,这高傲的冷酷的人人都当他像太阳一样照耀大地的全能无上的男人,不断地亲吻那灰白的眼帘,不断地低下头来……

28

霍郎来过,廷卫不敢放。

皇后来过,廷卫不敢放。

李美人来过,廷卫不敢放。

下次,不知道轮到哪位大人了?廷卫个个提着脑袋,抖如麦糠,恩威并重面前,仍是不敢放。

不敢放任何一个人进去面圣。

圣上不眠不休已三日。就算在朝上,也可以隐约看见皇帝的倦容。除了在朝上,皇帝只待在一个地方,他守着那个再次惨遭毒打的人,这不再是诡异而成为一种可怕,这不正常,这是可怕。

他注视着他,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

他没有跪拜,他向来宠爱他,他不需要跪拜。

他的衣袍触着他的手臂,他的手指,一缕就过去了,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他却走得太快他急切。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也会像对待女人一样对待他。不看,便过。

有种东西哽咽在喉咙里,这让年轻威武俊美的青年将军,微微地闭上了星般的眸——曾经以为为他捍卫疆土,为他厮杀拼搏,为他孤注一掷,为他付出一切,为他成魔为他成仁——为他思念为他轻狂为他枭雄霸业风流快意为他都是为他——刘彻,难道你现在才要告诉我,我从开始就选错了方向?当我终于成为你无法舍弃无法忽视的股肱,当朝廷没有我边疆没有我你没有我就势必慌乱无措,当我为了你做了这一切,你告诉我,你的眼里,不再只有我了?

霍去病再次张开眼睛时,他已经没有任何失态,他仍旧是他,名扬大汉朝历代赞颂的青年英雄,他的骄傲他的狂矜他的英伟盖世仍旧是不朽的传奇。只是这一刻,对他而言,他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的眼睛里,星般的光芒依旧耀眼夺目。那是永不服输。

他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人,是他。恍如隔世,连看到这样的凶神都全不记得害怕,反而涌动出生的喜悦。

是啊,还活着……每次坚持不是为了求死啊,只是忍不住,只是忍不住,就开始倔强就开始坚持,就开始忘乎所以,去斗胆挑衅帝王的权威。

他们彼此看着。那夜里的殴打和折磨使他的骨头有的折了有的碎了,使他的脸上肿胀到变形,那几乎是一张畸形的猪肝色的倒尽胃口的脸,因为他一度把砚台狠狠砸上了他的额头,墨迹和鲜血刻骨至今不能抹尽。

——他发抖。回忆,是苦痛和不堪的根源。他只知道也只记得他再次被他疯狂地殴打。

——这很可怕。

——他就像是一个酷吏,他带给他的痛苦,难以用语言描述。剥开了皮,再浇灌进水银,再一次抽出筋脉,受不了,已经不像是个人了。

——他肿胀的只能睁开一点点缝隙的眼里,是清楚的惊惧,他终于成功地使他害怕了。

刘彻试图消除他的紧张,他平静而威严,他是天生帝王的相貌,他在这华丽的一切里,仍然平静而威严,他是天子,触抚他的脸——天子轻轻流连——

“我气糊涂了……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只是很生气……从来没有过……心揪在一起……帝王也可以有心吗……不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总是让我生气……我是皇帝你知道不知道?……司马……”

司马迁,这个肿胀变形地脸和身体的主人,他那样忽然地就翻下了床,皇帝甚至是茫然的,当他跌跌爬爬地以手肘在地上颤巍撑着,以一种狗看向主人的姿态,他跪拜在刘彻面前,嗡嗡的声音虔诚而麻木:“皇上恕罪,求皇上饶罪臣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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