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23)

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无不表露着一个意思:你慢慢找死,我先走了。

玄悯:“……”

这次的窄门后面是四四方方的天井,南北各通着前厅和中堂,两侧为走廊。奇的是,玄悯这么毫不遮掩的开门声,居然没有立即惊动里头的人。薛闲坐在暗袋里支着下巴等了片刻,也没听见扑过来的杂乱脚步,忍不住又扒着暗袋口探出了头。

天井里一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安安静静。倒是有隐约的笑声从前厅那处传来,听着像是刘师爷的声音。

薛闲对这刘师爷真是半点儿好印象都没有,但对前厅正发生的事情又略有些好奇。

正琢磨着呢,玄悯已然抬脚迈进了门,无声无息地沿着走廊走到了前厅后门。

从后门是看不着厅内的情景的,因为有一块硕大的屏风挡着,要进厅里,得从屏风两边绕过去。薛闲眼睁睁看着玄悯这只胆大包天的秃驴抬脚迈过门槛,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屏风之后,将前厅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前厅拢共有多少人薛闲不知道,但出了声的只有两位。其中一个正是刘师爷,另一个约莫是他所会的客人,单从嗓音和拖沓的语速听来,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只听老人道:“对了,近日镇上人人都在议论一则传言,不知真假。”

刘师爷疑问了一声:“何事?”

“江家医堂走水之事,老友你可曾听说?”

“自然,自然。”刘师爷不知怎的,语气干巴巴的。他连声重复了几遍,似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这才啧啧两声感叹道,“尸首还是县衙去收拾的,都枯焦成炭了,若不是仵作开口,真认不出那是人身。”

“想我多年前来镇上,还与那江大夫有过一面之缘,没曾想——哎!”老人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镇上都说,江家医堂谬诊了令慈的病,用错了药,这才致使令慈驾鹤,这……”

刘师爷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吞咽茶水的声音,连薛闲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似乎在压着某种情绪,又仿若在酝酿某种情绪。只听他连喝两口茶后,将茶盏“啪——”地放回桌上,语气激动得有些突兀:“此事就莫要再提了!那江家也算得了报应,我也无从计较了!只可怜我那老母,操劳半生,这才享了几年的福分,就……哎……”

一听刘师爷如此激动,那老人连声宽慰:“好,不提不提!庸医误人吶……”

薛闲闻言,皱起了眉。

他忽地想起刚进江家废宅的那天,偌大的宅院残瓦遍地,枯草横生,寂静阴冷。明明白日里没少照太阳,却始终压着股沉沉的哀怨。他顺着风落进院里的时候,刚巧和坐在角落里的江世宁对上。

这才感觉到,那哀怨俱是从这野鬼身上散出来的。

只可惜江世宁这野鬼糊涂得很,只记得生前种种,却忘了死后的。

薛闲问他:“你在这干窝着作甚?死了就该投胎去,在阳间干耗着错过了时辰,那可就投不了了。”

江世宁茫然了一会儿,道:“哦,等爹娘一道上路。二老年纪不小,我得照应着。”

薛闲当时就觉得这野鬼生前大约读书读坏了脑袋,听听这都是什么梦话。

“那你爹娘呢?”薛闲一脸牙疼地问道。

江世宁叹了口气,道:“估摸着走错门了,无奈我没个正经身子,连这院门都出不了,找也无处找。”

薛闲盯着他看了会儿,道:“行吧,我勉为其难帮你一把,不过有个条件。”

“说。”江世宁干脆道。

薛闲:“屋子借我住几天。”

……

自打薛闲给了江世宁一副纸皮身体,他便夜夜在镇上寻人,三天的工夫,快把镇子走上两圈了,仍然一无所获。

先前薛闲还猜想,说不定江家二老已经先一步上路了。但是这会儿,他听了刘师爷这一席话,却突兀地冒出来一个模糊的想法。

正当他想重新顺杆爬,爬回秃驴肩膀跟他说一声时,前厅里的两人又有了动静。

就听刘师爷道:“对了,上回说我得了个雅物,打算请老友来品咂品咂,差不点儿忘了。走走走,去后头。”

薛闲一听,连忙伸手捅了玄悯一记。

不过纸皮捅人,力道着实不大,与其说是捅,不如说是挠。

玄悯腰间被孽障挠了一下,眉心微蹙。他刚要转身跨过门槛儿离开这处,就发现自己身后直直地站了个人。

第11章 空磨盘(二)

此人眼珠子异常黑,连一星光亮都没有,鬼气森森。眼下两抹阴影,衬得煞白的皮肤也泛起了隐隐的青。这么冷不丁地打上照面,着实有些瘆人。若是换成寻常人,转身就碰上这么一位背后灵,指不定当场就要惊得蹦上房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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