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29)

“像是老太太。”薛闲猜测道。

“你们可有觉得这不像是叹气?”江世宁边比划边道:“倒像是累的……那些身虚体弱的老人行了远路或是背了重物,累得打喘却气力不济时,便会哼出如此声音,像是叹息却又略有不同。”

他略一思忖,又道:“此人气音空乏,虚软无力,是个带病的。”

“就这么哆哆嗦嗦一声叹,还能听出这些?”薛闲不大相信地看着他。

江世宁摆了摆手:“家父家母若是尚在,能听得更明白些。”

薛闲“唔”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脑中却在思索。

老太太?累得打喘?还带病?

他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像那么回事。

薛闲脑中兀地想起了一人,他抬起他那纸皮爪子对着玄悯便是噼里啪啦一顿拍打,还怕自己力道不够重,边拍打还边出声喊道:“秃驴,看我!”

玄悯闻言低头。

薛闲仰着脸:“……”

片刻之后,薛闲憋了又憋,终是摆了摆手驱赶道:“罢了,你还是别看了,把眼珠子收回去吧。”

玄悯:“……”他倒是头一回听说眼珠子还能收,这孽障着实有些蛮不讲理。

其实他有所不知,薛闲前半生嚣张惯了,想上天便能上得了天,多的是他俯瞰众人,还不曾被旁人如此俯视过。先前玄悯偶或瞥他一眼,倒也罢了,如此正正经经地俯视下来,他着实有些吃不消。

龙,都是要脸的。

薛闲旁的不说,这种时候格外要脸。

然而玄悯却并未如他的愿,把目光收回去,却好似同他作对般,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真不是个东西……薛闲愤愤地想。

他用那张有些伤眼的“死不瞑目”脸冲玄悯皮笑肉不笑地飞了个白眼,而后径自转了身,拿后脑勺对着玄悯道:“我要说的是那刘老太太……你可曾听说过一种格外牲口的镇宅方法?是我先前在市井坊间听来的,说是家里如若有老人去世,将其镇在房宅之下,可佑子孙福泽绵延。”

这得是什么样的孙子才能想出这种损招啊?

“……”江世宁这书生只觉得自己学了十多年的礼义廉耻都被震碎了。

“有。”玄悯沉声应道,“此法名曰筑阴基,镇在房宅下的生魂进而成为护宅阴神。若是配合风水局,成效显著。”

说话间,又是一声颤颤巍巍的叹息响了起来。

若是说先前那两声听着还有些虚渺,这一声便愈发清楚了,清楚得可辩其方位。

玄悯目光扫过右手边一处墙角,抬脚便走了过去。

地上散落的纸元宝太多太乱,遮住了大半地面,以至于他们先前都不曾注意到纸元宝下的地面可有玄机。玄悯在墙角处蹲下了身,从这处,刚好可以望见里间那个五斗木柜,同那三枚铜钉及黄符刚巧相对。

玄悯抬手扫元宝,曲起食指,以指节叩击了地面两下。

笃笃——

声音空洞得异常,一听便知是一块悬石。

“空的!”薛闲和江世宁近乎同时开口。

玄悯四周扫了一眼,沿着墙边看到了一处缝隙。他又顺着那道缝隙挪动视线,最终摸到了横纵四道窄缝,刚巧是一块约莫四掌见方的石板。

“这缝……”江世宁伸手试了试,“反正指头是必定伸不进的。”

四边的缝都极为细狭,既然伸不进指头,便意味着无从撬起。这石板若是不撬开,下头藏的东西自然也就见不到。

薛闲看了看江世宁那泛着青白色的鬼爪子,又看了看玄悯瘦长白净的驴爪子,最终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行吧,这缝也就我能钻了,我屈尊滑进去给你们从里头顶一下。”

我屈尊……

江世宁觉得这位奇才用词当真极不要脸。

薛闲说完,便煞有介事地左右松动了一番脖子,从玄悯暗袋口翻了出去。

玄悯一时也没去管这孽障,任其连翻带荡地往那石缝处挪。他在薛闲翻出去时,伸手从暗袋里摸出一方布包,展开外头那层,露出了里层。就见这布包里头从左至右,插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长者能从其手腕骨到指根,短者则只有两根指节那么长。

每根银针头上,似乎还镂刻了纹路,只是过于细微,看不大清楚。江世宁在旁边只能看个大概,也不好意思把脑袋凑过去看个清楚。

玄悯从这布包中挑出一根略微粗硬的拈在手里,又把余下的重新放回了暗袋。

薛闲正忙活,就在他好不容易浪到石缝边,准备顺着石缝滑下去时,从天而降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拎了回去。

他连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哪个王八蛋的手!

薛闲:“……秃驴,你如此作孽是要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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