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30)

玄悯淡淡道:“恭候大驾。”

言罢,他把忙白忙了一气的薛闲放回暗袋,将手里那根银针插进了石缝,而后摁住另一头猛地一撬。

就听一声空洞的石板刮擦音缓缓响起,那看似不经折的银针,居然真就将那块石板生生翘起了一道边。玄悯手指顺势握住抬起的边沿,将石板整个儿掀开了。

那一瞬间,无数或幽怨或凄厉的尖叫号哭,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扑涌过来。

薛闲只觉得有万钧之力当胸撞了一记,撞得他浑然不知东西南北。好在他只是一片纸皮,否则心肝脾肺肾都得被撞得吐出来。

江世宁毫无形象的惊叫和玄悯的闷哼声同时灌进了他的耳朵。待他再回过神来,江世宁已经被撞得滚到了墙边,“噗”地一声,现了原形,轻轻薄薄一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而玄悯也抬手在胸口按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才逐渐恢复。

“这是个什么东西?”薛闲彻底没了劲,只得把自己半垂着挂在暗袋口。

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脑袋,看向那块方形的地洞。只见被撬开的地洞埋了半截黄土,隐约可以看到一根铁锁链从黄土中裸露出来,铁锁链上裹着一张黄符,奇的是,这铁锁链正兀自绕着圈移动。

玄悯皱着眉扫了眼那微微潮湿的黄土,而后抬头在屋中寻找了一番。

薛闲不解地看着他站起身,走到案台边,翻找到一支半秃了毛的笔,这才又回到地洞旁,捏着笔将那些黄土一一扫了开来。

“……”薛闲服了这秃驴了,暗自嗤道:“穷讲究,摸到土手指头会烂么?!”

覆在上面的黄土很快被玄悯扫开,露出了下头藏着的东西。

“这是……磨盘?”薛闲迟疑道。

照模样来看,这圆形的石墩子中间有孔,下头有台,侧边还支出一根横杆,显然就是个磨盘。只是这磨盘格外小,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磨盘面上也不普通,而是刻着两段繁杂的符文。那根铁链子的一端,就系在这磨盘下的石台上,而另一端则扣在横杆上。

没了黄土的缓冲,铁链子直接落在石磨盘上,缓缓移动时,会发出“哗——哗——”的碎响。它每动一寸,那横杆便转上一分,仿佛这空空的磨盘边锁了个看不见的人,正日夜不断地推着磨。

“刘老太太?”薛闲下意识叫了一声。

“哎……”

那累极的叹息再度响了起来……

第14章 空磨盘(五)

薛闲生生被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纸皮是不可能起鸡皮疙瘩的,他也不是被吓的。只是一想到居然有人能将自己的亲娘镇在屋子地下,只为了自己前途亨达,便觉得有些人真是恶心得别出心裁。

这儿子养的,还不如养个磨盘!

玄悯抬手将那仅比巴掌大一圈的石磨盘从地洞里拿了出来,搁在了地上,剥掉了裹在铁链上的黄符,同样点了一豆火,烧了个干净。

烧那黄符时,挂在他腰间的薛闲隐约能感到“嗡嗡”的震颤,好似有人拎着个小铁锤,在骨骼上不轻不重地敲击。总之,不那么舒坦。

这磨盘镇在地下起码也有个三年了,期间吸附了诸多南来北往的阴怨气。这会儿黄符被烧,缠缚其上的阴怨气也随之被一一抽离,有点儿不适的反应实属正常。只是他一个半死不活挂在暗袋口的纸皮,都觉得不那么舒坦了,直接烧着黄符的秃驴定然更不舒坦。

薛闲扭脸看了玄悯一眼,却见他依旧八风不动的模样,神色冷淡得好似在做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这秃驴跟他以往见的一些僧人有些不大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大概……格外讨打吧!

薛闲正胡乱琢磨着,玄悯已经把黄纸符烧完了。最后一星纸灰散落在地时,石磨盘上扣着的铁链子“咔嚓”一声,应声而断,掉落在地。

一个扶着石磨盘横杆的虚影逐渐清晰,就像一株蜷在地上的枯枝,在薛闲和玄悯两人眼皮下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肩背的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白而稀疏,在脑后束成了一撮小小的发髻。她脸上沟壑纵横,双目浑浊得好似总噙着一汪老泪。

单从模样看,依稀还能从她身上辨认出一丝刘老太太的影子,只是同阵局里那个拄着手杖的虚像相比,这位已化作旧鬼的刘老太太显得更加垂垂老矣,仿佛下一秒便要合上双目瘫倒在地。

没有了手杖,她歪斜的身子便显得格外畸形,左半边身体蜷得比右半边厉害得多,全靠磨盘横杆的支撑,才勉强能站稳。

“作孽……”薛闲嘀咕了一声。

他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对血脉亲缘并无多深的理解,但他被迫在人间市井混迹了半年多,最为浅薄的认知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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