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雪(2)

黄损看看一洞的师叔师兄们,伤的伤,残的残,一个个都望着他。他捏捏手里的剑,转过身,肯定的向何观清点点头。何观清却不忍心再看爱徒的眼睛。

“我们还是快点找条路逃走吧,师兄。”左观虚忍不住开口道,“虽然有损儿,还没有受伤,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那些——人。”

若在平时,这种逃走的话是谁都不肯说的,何况左观虚身为崆峒的长老辈。但在此时,大家都觉得合情合理,纷纷附和起来。

黄损摇头道:“进山的路早就被大雪封死了。”

“昨天晚上月亮很好。”何观清沉思,“然而却下了雪?”

“那只能是他们搞的雪崩了。”黄损道,“约战早已写好,摆明了是不放我们走的。”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

何观清摇着头,下意识的又去看洞外,两行歪斜的大字。

月亮上来了,又是一个明霁如水的夜晚。不过,人心却是这样的不同。大伙儿都闷着不说话。何观清盘着腿,闭目养神,耳朵里听得见黄损擦拭他那把洗凡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的一个徒儿跟黄损搭起腔来:“小师弟,你倒是沉得住气。你这个人,难道是没有死穴的吗?”

何观清听见这话,心里又是一浮。黄损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亲如骨肉。但年岁越大,却也越不容易明白他的心思。

远处的山坡上,扬起一阵雪白的齑粉。

那是什么!

何观清吩咐徒弟们藏好了,却扶了黄损走到洞口。那边分明已有一场恶战,只见一个淡黄色的影子在风雪中来去纵横,周围几个缁衣人左支右绌,应接不暇。一片片缁衣和着红血纷飞四散。

“不对!”何观清道,“那是峨嵋派的,宁山师太她们。她们碰上揽月城来的杀手了。”

正说着,缁衣队里一个老妇清啸了一声,跃出丈高,剑锋下指做霹雳状,砍向黄衣人头顶。何观清看见宁山师太使出这样同归于尽的招数,不觉叹息。黄衣人不闪不避,两个指头伸向宁山的脖子。宁山似被烫了一下,浑身一震,居然从半空中跌了下来,却被黄衣人的手指死死粘住。两人纠缠在一起。

黄损提了剑就要跳出去接应。何观清忽然按住了他,摇摇头。黄损怔了怔,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却是不想援手。来人厉害,自己门中已是死的死伤的伤,能躲就躲,哪里还能帮人家出手。正踌躇间,忽然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飞快的闪了过去,一剑砍向黄衣人的手腕。黄衣人猝不及防,手臂一震,宁山师太被远远的弹开,眼看要摔个粉身碎骨。

黄损箭步跨出,跟着宁山师太的身子连连退步,然后才接住了师太。只是黄衣人力道太大,饶是黄损如此,两人还是一齐摔了个大跟头。爬起来回头一看,黄衣人停下了,在风中傲立,原来手里擒住了那个营救宁山的峨嵋派女弟子。黄损一见禁不住“啊”了一声。黄衣人微微笑着,手指就探向那女弟子的脖颈。

“慢着!”宁山脸色发白,大声问道:“难道来的就是所谓揽月城惊鸿宫的宫主了?”

“哈哈哈哈……”黄衣女郎放肆的大声笑起来。

“即便是惊鸿宫主自己来了,难道贫尼就怕了你们!”宁山的喉音剧烈的震颤着。

黄衣女郎远远的笑道:“收拾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哪里用得着我们宫主大驾亲临!”

“惊鸿宫主,那是什么?”何观清喃喃道。

黄损再也忍不住了,提起宝剑,冲了过去。

黄衣女郎看见了,理也不理他,只是笑声越来越张狂。那缁衣的峨嵋女徒似已眩晕过去。就在这时,黄损忽然看见,远远的雪天相接的地方,飘出来一个珠灰色的人影,轻淡得仿佛一道阴云。他心里猛地一震,就要示警。只是转瞬之间,那人影就闪到了黄衣女郎背后,影影绰绰之间,似乎朝女郎挥了挥手。

黄衣女郎忽然定住了,把峨嵋派的缁衣少女放了下来。珠光一闪,那两个人都消失了,只留下缁衣少女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止不住浑身颤抖。

如果不是黄损一眼瞥见,几乎无人发现灰衣人的出现。

雪地上只剩下一片榴花灿烂的嫣红。黄损奔过去,搀起了那个缁衣少女。那少女蒙着面纱,只露出秀丽的前额和一对幽幽的大眼睛。两人对望了一眼,默然无语。

浮生苦短,难免有所期待。然而每一个岑寂的日子,又显得太过漫长,便觉得于种种一切,其实皆是无所谓。雪山上最为寒冷的冬季,我蜷缩在冰凉的棺木里,不会感到冷。一点孤灯,耿耿长夜,回忆自己是何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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