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雪(4)

梅络烟说完这些,又低下了头,沉静得像一滴水。

左观虚怀疑道:“吸血鬼的事情,一向隐秘的紧。梅女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们峨嵋——”他说到一半,忍不住去瞧瞧宁山师太。

宁山立时就怒了。梅络烟原是她最钟爱的徒儿,怎容左观虚说三道四:“我们峨嵋怎么了!未见你们崆峒派有什么好弟子,敢于深入魔穴,刺探敌情!”

黄损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来,惊讶的瞪着梅络烟。

梅络烟仿佛知道他的惊奇,轻尘不惊的朝着崆峒派那边道:“我也只是几年前,偶然知道的这些事情。至于是什么机缘,却不便奉告了。”

左观虚连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深知梅络烟出身世家,又是峨嵋派年轻一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宁山师太的心肝宝贝——无论怎样要给面子的。目下大敌当前,怎好两边还要斗口?不过他心里却想,有这样的消息,你倒早点不说。

崆峒弟子也多有作此想法的,有几个人,就忍不住拿眼睛瞟着黄损。掌门何观清一言不发,只是长叹一声。

黄损却看着梅络烟。她说完这些话,悄悄的退了出去,黄损急忙几步跟上。可是梅络烟一转眼就不见了。黄损茫然。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知何时,宁山师太忽然出现在背后。

黄损一惊:“前辈……”

“她下个月就要剃度了。”宁山的声音虽冷,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气愤和蔑视。

黄损不是太意外,这些年梅络烟一直留在峨嵋不肯下山,打的就是要出家的主意。他没有办法:“师太,我……”

“你心不诚!”宁山师太斥责道。

“我当真是诚心要践约与她完婚。”黄损肃然道,“否则,宁可终生不娶!”

“论理我出家人,不该过问此事……”师太的语气有些缓和了,“不过,不过既然有言心诚则灵。这么些年,你和她之间,必是尚有心结未解。”

黄损不语。

“善哉——”宁山摇头走了。

原来她在那里,黄昏时和灵风厮杀的地方。

“梅梅——”黄损的声音有些发涩。

仿佛是从很久远的岁月中流传下来,这样简单而轻灵的呼唤。梅络烟听见这种称呼,却似无动于衷:“我只是想看看这里的痕迹,表哥。”

“唔。”

梅络烟从面纱后面喷出一声冷笑:“可是你跟出来干什么,不怕人笑话?”

黄损注视着面纱上露出的眼睛,大声道:“谁会笑话!”

也是,武林中人人知道,岭南罗浮山主的小儿子黄损和洛阳黄梅山庄的名媛梅络烟是一对青梅竹马的表兄妹。那时候,谁都把两人看作了理所当然。

梅络烟冷冷道:“我自己会笑话。”

黄损摇着头:“梅梅,为什么你非要如此对我。每一年我都要问你,一次,两次……你究竟要拒绝到什么时候!”

梅络烟也有些激动了:“你又想逼我是不是。又想逼我自己再揭一遍,那件,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黄损怔了怔:“梅梅!”

梅络烟猛地转过头,一把拉下了厚厚的面纱。

面纱后面是一张清秀绝伦的脸,白皙莹润如同雪里初开的白梅花。只是这样一张脸上,却被匕首嘶拉拉的画了纵横三道血痕,笔划搭成一个大大的“又”字,异常可怖。

梅络烟的眼睛里空荡荡的。

“我早就说过,我根本不在乎!”黄损伸出手臂,想要去挽梅络烟的肩膀。

梅络烟轻轻的拧了拧身子,躲开了黄损:“我知道你不在乎。”

黄损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时却又语塞。那些言辞,一年一年,重复了多少遍。该说的,说尽了,不说的,永远说不出口。他还能怎么办?梅络烟借机一闪,远远躲开。黄损苦笑。

梅络烟幽幽道:“你好好看看雪地上——”

黄损依言,看见那些纵横泼洒的淋漓血迹,冻结在白雪之间,中间夹杂着一个类似花朵的图案。

那是一只玲珑的纤小的手印,染着瑰丽的血色。手指,只有九只。

缺少了左手的无名指。

黄损一见,惊讶得几乎要窒息过去。

“四个手指,偏生还少了一个。难道你心里不是一直都在疼?”

“你没有在乎过我,表哥。所以我永不答应。”梅络烟其实没有走远,她的声音,温婉而飘忽不定。

听说,人开始记事,是从三、四岁的年纪起。但是我的记忆,却可以远远的追溯到降生那一刻。对此我毫不奇怪。因为我是站在冥河的这一边,悠然观望对面的风景,这一生的悲与喜,泪与笑,幻作花落花开,无边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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