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倚重楼(160)

只是此去,心境也完全不同了。

他杀兄弑弟,血洗长庭,惊世骇俗,却没有心虚悔过。他想起醉娘一遍一遍叮嘱他天冷了要添衣的模样,她鬓边悄悄生起的白发,她悄悄背过身红了眼眶……

裴洛挺直着腰跪着,只听头顶上是一阵揉纸的声响,突然一本明黄色的奏折劈头扔在他身上,散乱着落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拿起面前的奏折,只见一个青瓷茶盏迎面掷过来,他不避不闪,那茶盏正好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在对面墙上撞得四分五裂。

裴洛摸了摸脸颊,隐隐疼痛,似乎是被擦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低声道:“爹……”

“不要叫我,我、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子!”裴绍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手背上青筋突起,“你不是要这个皇位吗?为了皇位你连老父兄弟都不认了吗?!”

裴洛缓缓抬起头:“爹,我没有。”

他其实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好又轻声重复一遍:“我没有。”

“诏书我已经写了,一切都如你所愿。”裴绍颓然坐下,挥了挥手,“出去。”

裴洛跪着向前挪了一步,声音也完全哑了:“爹,我只是……”

“出去,”明黄色的身影执拗地背对着他,语气也是无比疲倦,“我不想见你。”

裴洛低着头,默默地捡起面前的那道诏书,默默地站起身,轻声道:“爹爹,你要保重身子,儿臣这几日可能没有闲暇来看您……”

他走到景林殿门口,又回头道了一句:“爹爹,大哥和三弟是你和大娘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儿子。”

他再次转过身时,所有哀痛都全部收起,淡淡地看向了候在外面伺候的常宦官:“常大人,这道圣旨是父皇的意思,你送去礼部,让他们定出个日子来。”

天下江山,他全部都有了。从今往后,那些悲喜犹豫只能藏在身后,不能再拿到人前。裴洛回望这座辉煌宫殿,这里曾是那么多朝代的古都,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人罢了。

太史令记,延庆二年暮春,燕王裴洛杀兄弑弟,血洗长庭,逼宫登基,称睿帝,改年号为宣明初年。睿帝即位一月间,朝廷动荡,同废太子牵连的不少官员连带下狱,南都城内一时人人自危。

“废太子党派当先的便是献郡王爷,按照律法该是斩首后曝晒示众,诛其九族。可献郡王毕竟算是肱骨老臣,皇上若是垂怜,不如留他个全尸,诛九族改为诛三族,也好向天下昭示这皇恩浩荡,皇上仁慈。”迟钧合上文书,垂手而立,“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裴洛握着玉镇纸,沉声道:“诛三族?”

“朝廷律法便是如此,皇上可宽免些,却也不能徇私。毕竟,这天下都瞧着皇上的一举一动。”

裴洛站起身,一拂衣袖:“去刑部天牢。”

迟钧眼神闪烁,慢慢道了一句:“皇上想亲自去天牢看看,便由微臣带路罢。”

歩撵出了皇宫,就直奔天牢。裴洛下了轿,负手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往里面走:“迟大人,你说,君王本就无情么?”

迟钧想了想,恭恭敬敬地说:“无情的人未必是君王之材,可是君王必定要冷得下心来。礼义仁孝,铁腕无情,文韬武略,无一不少,便可称得上是明君。”

“礼义仁孝?我还有这个么?”裴洛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那么迟大人,你可否告诉朕,当初你几次三番劝朕先下手为强,可是觉得朕是君王之材?”

“这是自然,皇上自然是难得的君王之材。”

“朕还以为,迟大人是觉得朕比较好拿捏而已,原来却是朕想错了。”

迟钧干笑两声道:“皇上是说哪里的话,迟钧当真是真心佩服皇上的。”

裴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当先走进天牢。迟钧跟在他身后,背脊上还阵阵发凉。皇上御驾,狱卒们都跪了一地,一声也不敢吭。

裴洛瞧了瞧满屋子的刑具,只见刑具上还沾着斑驳鲜血,地面上则铺着一张白绫,几乎被血染成了鲜红色。他淡淡说:“听说迟大人对于刑法特别精通,手底下从来没有不招的。”

迟钧立刻道:“皇上过誉了。”

“现在你审的是那些养尊处优的朝廷高官,若是换成亡命之徒,该是如何让他们开口?”

“启禀皇上,那些亡命之徒不畏拷打,只能先教他们感到胆寒,再动刑才能逼得他们开口。”迟钧低着头,滔滔不绝,“臣有一个法子,就是把人大半埋进土里,用刀子拨开头皮,灌下水银,只怕还没做完就会招供了。”

裴洛点点头:“迟大人想出这样的刑罚,也不怕有一日被有心人加诸于自己身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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