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传(59)

战乱离情,且看经国五月十三日的日记摘录:

“天雨,孝文由台湾来此,父子离乱中相见,倍觉亲热,读妻信,知勇儿病已痊愈,衷心更喜,谁无儿女之私,要在公私冲突之时,能牺牲个人利益,化私为公耳。后日为妻诞辰,将去电致贺。”[2]

端午,父子在高雄要塞度节,惊魂甫定,心绪难宁,浮现屈原投江故事,“更深国难严重之感矣”。究竟经国叹屈原之难得,抑悔恨蒋先生是襄王,贤士见背,那只有凭读者的各自想象了。

经国本来是个悲剧型的人物,遭遇逆境,感触特多。我们从他这一时期的文字记载,几乎处处触及其跃然纸上的凄凉心态。

“霪雨初晴,精神为之一振,但很快地又感觉到愁苦;连夜多梦,睡眠不安。”(六月四日)

“昨晚夜色澄朗,在住宅前静座观赏。海天无际,白云苍狗,变幻无常,遥念故乡,深感流亡之苦。”(六月九日)

依心理的析,帝王英雄和普通老百姓的得失哀乐,本质上,无甚区别。悔出帝王家和亡国君臣的情感意识,事实上,也只有国破家亡之际,才表露无

遗。假如改以诗歌,李后主、陆秀夫等的悲吟,不就是今人的感叹吗?

蒋总统的沉着镇静,是另一种典型,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真的别具英雄气度,虽然颓丧,并不气馁,遭逢巨难,而不感伤。变乱中思考生存之道,创伤里追寻复原契机,他似乎相信,上帝没有抛弃他的意思。

七月上旬,以中国国民党总裁身分,访问菲律宾,在碧瑶会晤季里诺总统,官方声明,商台菲联盟,菲岛墓尔小国,一切唯华府马首是瞻。杜鲁门已撒手,马尼拉即使有心支援,亦爱莫能助。蒋先生的构思,一石二鸟,能说动季里诺,季向华府陈情,五角大厦的鹰派,则可能向白宫施压力,将台湾划入美国西太平洋的防线之内,未来的安全无虞。次及蒋未来的去处,台湾战败,他决心不向美国请求政治庇护,菲国或南美,较为理想,此行有投石问路的作用。

军事上,土崩瓦解。高级将领,个个找后路,实行逃跑主义,中下级干部,随时准备应变,掉转枪头。

外交是内政的延长,内政如斯,外交战线,因而出现败象。

蒋先生靠外力起家,他总相信,美国在华的利益,和他是分不开的。虽然,美援受阻,那只是“国务院内亲共分子的阴谋作梗”,“只要忍耐持久,终有一天水落石出,虚实大白于天下”,“而不至沉冤莫白”。蒋夫人滞美不归,就是奉命就地游说,希望把华府的反蒋倾向扭转过来。

多年来,蒋先生和美国的右翼保守势力,的确拉得很紧,凭借这个关系,所以,他才能把史迪威将军斗倒,令马歇尔七上庐山,蒋先生很显了显威风。但是,时移势转,南京政府的腐化无能,已经使得华府开明的外交政策参与者相信,蒋先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不得不见风转舵。

当孙科把内阁搬到广州,司徒雷登大使拒绝迁穗那幕出现的时候,美国发出的外交讯号,已经很明显了,南京失陷,未行撤馆,更多蛛丝马迹可寻。华府有意,另辟蹊径。六月二十日,蒋得自东京的情报,盟总打算把台湾交联合国托管,所谓“托管”是一个幌子,四十年代的联合国,毋非是美国的代名词,那位成天拿着烟斗带着太阳镜的麦克阿瑟,预备自己来管了。

一九四九年八月发表的中美外交文件,俗称“白皮书”,破例提前公布,并加以摘要说明。美国的目的,具有对内对外的双重作用:对内,向人民交待,美国花了如许力气,调停中国的内战,支持南京的蒋政权,导致蒋失败的原因,是蒋政权太腐化,并非杜鲁门政府的过失。对外,昭告世人,美国已厥尽其盟国的责任,美国尊重中国人民的友谊和中国领土主权的独立,但愿中国不要投到苏联的阵容里去,与美国为敌。假使威胁到亚洲邻国的安全,美国将不坐视。可是,选择此一时期,预以公布,未免对蒋的颜面太难看,近乎落井下石。

不过,这长达一千零五十四页的外交文件,对蒋有百害却也有一利。那就是由此领悟到为人驱策的悲哀,益增他抓实力保台湾的决心。

蒋的方针大计,不外乎认为大陆的地盘,虽仍控有西南、西北,终将为共军控制,李宗仁的政治把戏,到时候就会自动落幕收场。那么他掌握着台湾,中共一时跨海攻台的计划办不到,靠着海龙王的保佑,他尽可重打出政府的旗号来,一则伺机待变,一则和中共顽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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