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636)

他们说话的时候,几个受伤较轻的士兵已经跳起来了,几个重伤的士兵也挣扎着要起来。

容若皱眉怒斥:“你们在胡闹些什么,大敌当前,由得你们这样自作主张吗?”

“公子,我没事,就是手擦伤一点,我……”

“闭上嘴,当我们飞雪关就没人了吗?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我好好治伤,这是军令。”容若怒瞪了众人一眼,这才与楚韵如一起快步往城头奔去。

伤兵们忽然沉寂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战鼓一阵一阵,越发催得人心如火焚。

有一个晕迷中的士兵被战鼓声催醒,神智还有些恍惚,喃喃说:“刚才有个好温柔的声音让我喝水,好像是我死去的娘。”

“是容夫人。”有人在身旁低声说。

士兵的眼睛一片迷蒙:“你胡说,容夫人是王妃的身分呢!”

“是真的,她亲手抱着你,喂你喝水,你身上的血,把她的衣裳都染透了,她也没有松开你。”

“还有容公子,他亲手为我包扎伤口,真奇怪,他的眼红得厉害,手还在发抖,好像比我还痛,比我还难过。”那声音轻轻地,与其说是在叙述事实,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

刚刚醒来的士兵,怔怔地慢慢把眼睛睁大:“容公子、容夫人,王爷和王妃照料我们吗?抱着我,跟我说话的,真的是王妃?我觉得她声音真好听,还有水滴到我脸上,我一直以为是,是我死去的娘,在为我伤心。”

他慢慢闭上有些湿润的眼,然后又猛一震,睁开眼:“战鼓声?秦军又攻城了?”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

他咬咬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因为过于虚弱的身体而失败了两次之后,他猛得抽刀,用战刀支着地站起来:“我得再杀几个秦狗,才对得起王爷和王妃。”

没有人阻拦他,其他的伤员,也纷纷站了起来,沉默着拿起自己的战刀,穿上已经脱下的盔甲。

有个伤员伤势异常沉重,整只右手都被投石机的大石头砸得骨头寸断,偏偏手还牵在身上,每一次无力的甩动,都痛到极处。而他的左脸被人重重砍了一刀,刀锋带过左眼,整只左眼都废掉了。

别说军医忍不住想按住他,其他的士兵也不由说:“飞虎,你伤得太重,还是……”

“妈的,我还有一只手,还可以握得住战刀,我还有一只眼,还可以看得见秦狗,你们罗嗦什么。”王飞虎重重吐了一口浓痰,拿着战刀,竟是大步流星,跑在最前方。

一群身上带着重伤的士兵,冲上城头,发了狂一般加入到守城的队伍之中,彷佛没有痛觉地狂呼大叫,挥刀劈砍。

就连秦军之中好不容易冲上城楼的勇悍之士也不由被这些满身鲜血,还杀得眼红如血的人气势震住,复又被逼下城头。

容若见他们冲上来,也是大惊,愕然叫:“你们干什么?我的话你们全当耳旁风吗?”

指挥作战的方展锋也因为这一奇景而震惊,现在的飞雪关还没有困难到,必须让重伤兵员上阵的地步啊!

不过,他的目光在容若与那些士兵之间一扫,这才低声道:“这是他们对公子的心意,公子就不要阻止了。”

容若一怔:“什么?”

方展锋轻声道:“能感召兵士奋死而战,能善待兵士如骨肉至亲,公子若是军中为将,必为良将名将。”

容若却长叹一声,摇摇头:“这就叫名将吗,这就叫对士兵好吗?遇上这样的主将,会是士兵的幸福吗?”

方展锋一愣,显然有些不明白。

容若深深叹息:“曾经有一位将军,用兵如神,深受敬重,而且和士兵一同起居,和他们就像亲人一样亲近,士兵身上生了疮,他竟然愿意亲自去吮吸。可是有一个老妇人,却这样评价这位将军,她说,这位将军曾帮我的大儿子吮过疮,所以我的大儿子为保护他而死,现在他又帮我的小儿子吮疮,我的小儿子不知道将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为他而战死啊!”

这故事听得四周几位将军与士兵都是心头一震又一沉。

容若语意悲凉:“名将也好,良将也罢,百姓们最在乎的,是他们从军的亲人可以平安地活下来。对于士兵来说,什么战功,什么威名,真得比得上,好好活着,将来与亲人团聚的幸福吗?”

他目光扫视惨烈的战场:“我对他们的好,不过举手之劳,他们却当做天大的事,记在心中,不惜一切来报答。我不过是小恩微助,他们却要用性命来偿还,我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拚死血战,却没有任何办法,这样的我,怎么能够成为良将?”

他目光望向城外如潮水般涌上来的秦军,以及远处那招展在空中的帅字大旗:“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不是百战百胜,而是在战斗发生之前,就取得胜利,把一切的苦战,扼杀在没有开始之前,不要让任何士兵去牺牲,而这一切,我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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