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826)

“他会记我的仇,但他更会记安乐的恩。有安乐在,我便应该助他成为楚国真正的掌权人,不但使秦国从中得利,又可拉下萧逸这盖世奇才,他本来庸碌,又顾念安乐是秦人,楚国将不再是我大秦的心头大患。”

纳兰玉几乎有些愤然了:“可是安乐呢?安乐若是也记恨皇上呢?”

一句话出口,他已经顾不得是不是失言,只是死死盯着宁昭。

是因为烛光摇曳吧,宁昭的脸色似乎略略白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安乐或许会负她的兄长、负她的君王,但绝不会负她的国家。”

他在昏暗的烛光中抬眸,眼中光华逼人:“安乐,必不负秦。”

纳兰玉沉默。

纵然骨肉反目,手足陌路,纵然将她如棋子般安排谋划,纵然见她毫不迟疑,投向敌人,宁昭依然相信,她的良善、她的原则。所以,情愿安乐对容若有真心,因为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所以明知安乐的立场,他依然可以毫不犹豫走出这一步,因为,安乐无论被如何对待、无论遭遇了什么,她也绝不会负秦。

安乐,必不负秦,所以,她活该被出卖、被伤害、被利用,而这一切的主使者,就是她的至亲。

所谓的处罚、报复,只不过是一个宁昭等待已久的发作因由,容若打了他,让事情爆发了出来,容若不打他,宁昭也还会找个机会让事情爆发出来。

真正的陷阱,不是让人看不出来,而是明明每一个人都看通看透了,还是不得不踏进来。

所以,容若就算明知不妥,至软弱时,也无法拒绝安乐的安慰。

所以,楚韵如明知不妥,仍不得不亲口请求安乐去到容若身边。

所以,安乐明知不妥,依然不能把一个朋友,就此抛弃在黑暗中。

经过了这一番因缘,安乐不能不嫁容若,容若不能不以真心待安乐,就连楚韵如都没有立场排斥她、拒绝她,秦楚的联姻,已不可更改。

有什么不好呢,容若享齐人之福,安乐终身得嫁有情郎,秦楚结好,彼此心安,和乐融融大团圆。可为什么,心中那一股不甘不忿之气,却是怎么也忍不住。

纳兰玉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徐徐吐气,可是胸臆间某种猛然沸腾起来的东西,却再也压不下去了。是热血吗?在这冰冷宫禁中长大,看多生死倾轧之后,他竟还会有热血吗?

他苦笑,然后跪下,深深叩首,平整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陛下,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安乐嫁给容若?”

宁昭一怔,抬眼望他,眼神幽不可测,声音带点叹息、带点失望:“纳兰玉,你不该问这个问题。”

纳兰玉头也没有抬一下,依旧保持着俯首的姿势:“臣不该问,但臣不得不问。”

宁昭眼中锐气一闪而过,这个从来比任何人都明白进退、懂得事理,才可以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依然让自己对他保持着恩宠,旧情不忘的人,怎么竟会做出这么愚蠢、这么逾越的傻事。

“为什么?因为你是右相独子,当朝第一宠臣?”宁昭声音带笑,却让人闻声心寒。

纳兰玉额上已有大滴冷汗滴落,却毫不迟疑地大声答:“因为我与安乐一起读书,一起闯祸,一起长大,而今,她注定远嫁,我无力阻拦,但至少我该为她求个明白。”

他抬头,眼神坚定至不可思议:“若能全身自保,却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皇上会宠爱这样的人吗?就让我也恃宠胡为这么一回吧?”

宁昭沉默地看着他,这样伏拜而屈服的姿势,却又是那样坚决而不肯妥协的眼神。

以为他已长大,他已看透这人生、这宫禁、这世界,却原来,他也依然是个和容若一般无二的孩子,依然似安乐一般,有着宁可碰壁,也不愿放弃的执着。

十多年过去了,他竟依然还可以有一双和当年一般天真的眼。

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一个六岁的孩子来到面前,那天真的呼唤、灿亮的眼神,至今犹记。

这些年来,他疼过他,护过他,也疑过他,忌过他,教导过他,打压过他,却在容若的一场说书,惊起诸人疑心后,不假思索地说:“不是纳兰玉。”

他曾真心真意爱护他、喜欢他,也曾视若无睹,看他毁掉自己的前程,更曾冷眼袖手,任他背上叛国之名,亦曾毫不动容,把他利用到极致。

而纳兰玉,瞒过他,欺过他,却也不惜生死护卫过他,舍弃一切,想要周全包括他在内的一些人。

纳兰玉不是他最倚重的能臣,却也许是这世间,最了解他内心的人。纳兰玉与他之间,再不能肝胆相照、心腹相托,却是所有臣子之中,他私下相对之时,唯一不用自称为朕的人。

老庄墨韩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