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149)

“你觉得怎样?”他问。

容落云抬眸看他,眼珠滴溜溜地躲闪,奈何太近,无论如何都躲避不开。

霍临风压住一点被角,用指腹捏着容落云的下巴尖,细细地捻。那一小块皮肤嫩得很,叫他捻红了,磨烫了,仿佛沾着一瓣桃花。

这场雨似通人性,听见百姓的诉求,瓢泼不休。

也听见他的诉求,弄得积水成坑,山石滚落,活人只能困于帐中。

霍临风如斯虚伪,问:“你怎么回去?”

容落云哪知,路无法走,八方游使不得,心脉仍乱糟糟地团着。

“要不……”霍临风主动铺就台阶,“今日不走了,在我这儿睡。”

他深知对方的脸皮薄厚,不单铺台阶,还周到地提供选择:“欣然答应的话,就纵纵鼻尖,勉强答应的话,就眨眨左眼。”

容落云怔愣着,外头都劈过八道雷了,他仍没有反应。霍临风却不催促,似乎等到沧海桑田,也只耐心地望着他。

良久又良久,他纵一纵鼻尖。

霍临风噙着笑:“竟是欣然答应?”

容落云否认:“因为……不会单眨一只眼。”

这般老实的一句话,却触动霍临风脑中的弦,慢慢地,笼罩的姿态下压,他把容落云瓷实地抱住。容落云又露出惊惧的眼神,可是撼动不了他,甚至更叫他心动。

况且,他从未自诩君子,最擅长乘人之危。

霍临风垂首欲亲,额头抵住额头,鼻尖蹭住鼻尖,就在呼吸即将交融的时候,容落云却偏过头去。

他扑了空,僵持着,心中五味瓶装的只有一味酸。

“不要逼我。”容落云说,听来可怜又胆怯。

霍临风霎时醒悟,他问:“你与我每一刻的相处都万分纠结,是不是?”

因为他是仇人之子,这一点无法改变。

那既然这样,何苦忍着煎熬,对他心软?

容落云喃喃地说:“因为我没出息。”他用带着牙印的手遮住脸,破罐破摔地嘟囔,“那一股仇恨……敌不过我对你的喜欢。”

说罢,帐中陷入一片寂静。

悄悄张开指缝,容落云凝眸看向对方,只见霍临风盯着他,满目悲悯和疼惜。

片刻,铁骨铮铮竟红着眼眶,砸下一滴泪来。

第64章

容落云的面庞掩在手掌后, 癔症着, 从指缝间泄露出无措。他盯着霍临风,瞪着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 当真是难以置信。

那一滴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要烫出印子来。

霍临风哭了, 面无表情,无声无息, 单单因为他那一句话而哭了。虽然这“哭”仅有一滴坠下的泪珠, 短暂又轻盈,可却比滔天的嚎啕更叫他撕心裂肺。

容落云颤巍巍地拿开手, 一厘厘往上, 最终触碰到霍临风的眼尾。这是个铜浇铁铸的男儿, 他却经着心,犹如碰什么脆弱的物件儿。

指腹轻轻擦过,他将霍临风的眼泪拭去,收回手, 拢住五指将那一滴潮湿握在掌心。他问:“你怎的哭了?”

霍临风红着眼眶对容落云笑:“因为我也没出息。”

晦暗已趋向漆黑, 能遮挡他的神情, 帐外的风雨能混淆他的低叹。他一直明白,双亲之仇是他们之间的芥蒂,也许永远都无法消除。

容落云那般喜欢他,胜过恨,但不等于恨变得不存在。与他接触、消磨、尝情试爱的时候,要忍耐住浓浓的错杂和惭愧。

他表现得愈发热烈, 对方就愈发挣扎。

可因为喜欢他,对方在挣扎的同时,也愈发难以割舍。

“好似玉连环一样,难解得很。”霍临风感慨道。翻身侧躺,隔着几拳距离和容落云脸对着脸,乌糟糟的,只能瞧见个轮廓。

衣衫窸窣,他说:“我抱肘待着。”

容落云在对面问:“为何?”

霍临风答:“做个君子,非礼勿碰。”他是认真的,但讲出口却像是哄人。偏生容落云吃他这一套,脸颊的轮廓微微鼓起,说明笑了。

轰隆一声惊雷落下,暴雨更烈,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帐中。容落云缩一缩,那点笑模样褪去,蹙着眉毛裹紧身上的被子。

如此凄风苦雨,哪像是夏末秋初。

他忽然反应过来,占着人家的床,盖着人家的被,那正主竟一声不吭地受冻。他立即问道:“你冷不冷,还有被子吗?”

霍临风说:“我不冷。”

寒风不停地灌进来,掺着雨水,仿佛营帐都在晃动。容落云喜欢归喜欢,心倒是很大,估摸霍临风真的不冷,他还暗暗想,传说塞北苦寒,塞北的人果然耐得住寒冷。

蓦地,霍临风打了个喷嚏。

容落云一愣:“……你方才在吹牛?”

霍临风给塞北人丢脸了,吸吸鼻子,佯装无事发生。他仍抱着肘,那会儿为做非礼勿碰的君子,此刻是弓着身子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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