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略(20)

“误不误会的是后话,横竖你这回是叫万岁爷上了心,好好的,往后能有一番作为。”长满寿畅想得很愉快,“你瞧这趟可来对了,尽着点心,家下哥子兄弟都能指着你升发呢!”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太监一肚子坏水,粪土堆里都能掏出金子来,照他这么说,受罚罚出个诰命来不成!素以苦笑,“谙达不知道,我回宫日子不好过。万岁爷叫提铃,也没说时候。”

宫里人最怕没数,像主子叫打,不说多少下,最后打死算完。提铃不说哪天赦免,那就风里雨里的走到死。

长满寿叹了口气,“忍着吧,就是睡不好,总比墩锁强点儿。”

提铃是什么?提铃就是人ròu做的梆子。每天申正一刻和戌正宫门下钥,并夜里起更至早五更,每更相交时抬头挺胸行正步,边摇铃边高唱“天下太平”。说是叫提铃,其实称啼铃更合适。睡不好倒是其次,要命的是天越来越冷,逢着下雨下雪不许躲避,不许打伞穿油绸雨衣,那真是要活活冻死人的。

长满寿和她的思路不同,他发掘出了不一样的妙处。提铃不是满世界转悠,走的只有乾清宫到日精门、月华门那一片。乾清宫离哪儿近?离养心殿近呐!申时万岁爷歇了午觉起来务政,不是在南书房就是在军机处。她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悠,想看不见都难。晚上万岁爷安置在养心殿,就算正临幸宫妃小主儿呢,也得伴着她的声音不是!

他抚掌笑道,“还是主子爷圣明!姑姑得知道,但凡有出息的宫女子都是先苦后甜的。一开始荣宠万千没什么了不得,要走到最后,走得漂亮,那才是真本事!我瞧您这回是时来运转了,您听我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见着万岁爷说话细声细气的。眼神也得留意着,像我这样……”他示范给她看,水肿的眼帘掀起半边,含着笑,从底下fèng儿里着斜着眼珠子递个秋波,“这样式的瞧人,欲拒还迎,男人最经不住这个。”

素以看了胃里直翻腾起来,长二总管的品相实在不大好看,她克制着,掩嘴道,“我要是学您这样,非得被万岁爷碾死不可。他今儿就想碾死我来着,亏得我还没卸差使,捡着一条命。”

长满寿啧啧道,“他要是真想砍了你,管你手上什么活儿,喊声荣寿就把你扭送到菜市口去了。咱们主子爷不是暴戾脾气,他可是深沉大度的有道明君,绝不能和姑娘家斤斤计较。宫里做规矩,明面上的也好,私刑也好,哪样比提铃轻省?好歹这个皮ròu不受苦,怕惹上晦气,自己身上带点辟邪的东西就是了。”

素以不敢想太多,反正事到如今没有挑拣的余地了,皇帝金口玉言,她还能因为怕黑怕鬼不遵圣命么?就是想起来瘆得慌,大半夜的摇铃跟招魂似的。宫里枉死的不在少数,就说前两天的翠儿,那是她眼看着打捞上来的,现在回忆到那段就头皮发麻。

她低下头踢了踢脚尖的石子儿,心道万岁爷该有多讨厌她啊,罚她干这个。她情愿去领一顿笞杖,痛一痛就过去了。不像如今小火慢熬,回头真撞上什么,哭都找不着坟头。

“下回您可悠着点,和万岁爷亲近没什么,万万不能再冲撞了圣驾。不过我瞧这两回过后,万岁爷是彻底把你记在心上了。”长满寿笑得花枝乱颤,“不枉我把您带出宫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果然就让您捡了漏了。”

素以除了不认人,别的方面心眼子还是灵活的。她斜眼看他,“谙达举荐我伺候丧事是有用意的吧?宫里这么多人您偏挑我,真叫我受宠若惊。”她皮笑ròu不笑的,打心眼里恨他。要不是他把她弄出来,今天就不会遇上皇帝,也没有提铃这一出了。

她这儿牙根痒痒,长满寿却不以为然。但是狡辩还是需要的,绝不能这么痛快的认了。他装出一脸无辜来,“姑姑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是好心带您捞油水,怎么成了我算计您似的?您说您踩了万岁爷脚趾头,那也不是我搬着您的脚往上搁的呀,怎么能怪我呢!”言罢又转了个风向,“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不痛快您就冲我撒气得了,我受得住。俗话说了,既在一伙,不分你我。只要姑姑他日得势了帮衬着点儿,我就感激您。”

素以不明白他的歪理哪儿得来的,“谙达,我这是提铃挨罚,不是晋位封贵妃,您这话和我说不上啊!”

长满寿略顿了下,“不急在一时,早晚的事儿。”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您学过麻衣神相吗?天桥上小半仙是您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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