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略(301)

素以被她说得心酸,忙道,“主子今儿怎么想起这些来,不管什么时候老虎都管您叫额涅的,他就是您的孩子。”

皇后的泪滚进鬓角里,哀婉道,“我死了,求你让他给我戴个孝,我也算身后有人了。”

“主子您别说丧气话……”素以掖掖眼睛,努力堆出个笑来,“您安心将养,病去如抽丝,兴许过两天就好了。”

皇后摇摇头,“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肚子里头不知坏成什么样了……你见过烂了心的西瓜么?烂了就得扔,再也好不了了。我真羡慕你,我在这高位上,其实是个空壳。不像你,有男人,有儿子,有个好身板,我想要有你这样的福分,只能指望下辈子了……”顿了顿道,“素以,我还有桩事要托付你。”

素以站起来回话,“是,听主子示下。”

皇后断断续续道,“依着万岁爷对你的情分,册封你为中宫大有可能……我也没有什么念想,就是我娘家兄弟放不下。恩佑你是知道的……混日子的好手,什么都不在心上。没学问又不会办差,万一哪天冲撞了万岁爷,我不在了,怕没人护着他……我说这个,可能有些强人所难,好歹请你瞧着你妹子的面子,替我帮衬他点儿……我就是到了阴曹,也惦记你的好处。”

素以欠身道,“请主子放心,只要奴才在,一定护小公爷周全。主子也别说什么册封中宫的话,奴才是宫女子出身,晋封贵妃已经是万岁爷和您的抬举了,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万岁爷早就有成算,您永远都是皇后,这位置没人能取代。”

至此宫中无后么?昆皇后眼泪封住了口,脑子里空无一物,再也说不出话来。

素以蹲福退出暖阁,天已经黑透了。奶妈子把老虎送到她面前,她紧紧搂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宝贝,怎么爱都不够。

走出很长一段路后回望长春宫,檐下宫灯摇曳。天太冷了,那宫阙隔着雾气飘飘渺渺恍在尘世那端。

她把脸贴在老虎温热的小脸上,还好她够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从夹道过去,翊坤宫就在眼前。宫人挑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迈进宫门就看见龙凤和玺下站着个人,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那是她的东齐。她紧了紧胳膊,还有这在怀的珠玉,现在细琢磨,一切都是命,没有她当初的误打误撞,哪里会有今天?

原来脸盲也没有什么不好。(完)

出版番外

早晨的雾还没有散,站在廊子下冲太阳看,可以看见细如粉尘的水气。

昨晚下了霜,院子里的石磨上积了厚厚一层白,把姑奶奶带泥的脚印盖住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过来,经过那爿磨,小手“啪”地一下拍在磨盘上,留下一个短而胖的手印。

“哎哟我的爷!”奶妈子从后面赶上来,两手一捞把孩子捞进了怀。把两个小巴掌合在一起来回地扫,嘴里絮絮说着,“脏不脏?嗯,脏不脏?”

孩子有人带,做妈的在横街上看人卖虫,探着头问砖沿上摆摊的,“这天儿,您哪儿倒腾的官老爷?瞧这肥的,能跑得快吗?”

“您说快不快?”买卖人手指头往官老爷屁股上一捅,虫腿大开大合,哧溜一下蹿到木头架子搭的天桥那头去了。

“哟,好!”孩子他妈直乐,“这么些年真难瞧见这么好的肥骡,我打听打听,是西边槐树居来的货吧?那儿一年到头养得住。”

买卖人不乐意了,边上一圈孩子看着,说槐树居进的货,不得把人吓死嘛!他没梗脖子,就是声气儿不大好,“您真爱说笑话,城西那种地方横沟竖坎,保不定踩着死人过。我为赚这俩小钱儿上坟圈子逮虫,犯不上啊!”

孩子他妈点头不跌,“那是那是。”对cha着袖子缄默下来,看街上人掏大子儿,领虫回家。她低头研究半天,虫后头拖的车是纸做的,被露水一浇都受潮了。她又忍不住了,热心的提点人家,“您怎么不拿麦秸秆做?您看纸烂了就跑不成了,还是麦秆儿好,遇水不化。”

她专门拆台,买卖人不干了,嗓门终于响起来,“您买不买?不买您走人成不成?您东一棍子西一拐杖,我可支应不起。挺大个姑娘,怎么没眼力见儿呢?我这儿做生意呢,小本买卖不够您消遣的。您爱说,您上茶馆唱大鼓书去,我卖完了虫给您叫好,请吧您呐!”

孩子他妈啧地一声,“这话怎么说的!”

买卖人不耐烦她,猛昂起脑袋吆喝起来,“好肥骡子来,好热车呀!官老爷配小纸车来,一个大子儿一对儿来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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