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207)

他说会,“如果不想烧毁皇城,就必须有新君入主。我想建双都,汴梁为东,建安为南。毕竟绥宫有百年历史了,一把火尽毁,太可惜了。再说百姓要安抚,旧臣要处置,很多事情必须我亲自去办。”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可以带我一道去么?我孃孃和高斐,我要亲自见你发落了才能安心。”

他知道她心里所想,颔首道好,“届时少不得长途跋涉,你要做好准备。”

她勉强笑了笑,想起初来和亲那时的一路笙歌,现在却要踏着鲜血和剑戟返程,便有种国破山河在的凄凉感觉。

他没能在柔仪殿里逗留多久,钺军大捷,又适逢年关,今天格外的忙碌。他有他的事要办,她便在柔仪殿里自我消遣,不必到宝慈宫与太后和众娘子凑热闹,便懒梳妆了,崴身在榻上看书。最近都是这样过,虽然无聊些,但每日都有指望。

天慢慢暗下来,城中鞭炮声响彻乾坤。她胡乱用了些晚膳,命尚宫掩起殿门,正欲宽衣上c黄,有人打了帘子进来,定睛一看,是宝慈宫的两位尚宫。

她吃了一惊,“进来怎么不通传?”

郑尚宫笑得有些古怪,纳福道:“今日辞岁,宫里守备都松懈了,来时并未看见有人。太后有请李娘子,官家前朝大宴群臣,没时间顾及娘子,娘子一人寂寞,还是入后苑与众妃嫔在一处,大家也好热闹。”

她很反感,也觉得她们来者不善,退了一步蹙眉道:“官家命我不许离开柔仪殿,恐怕要辜负太后好意了。请二位尚宫代我向太后致歉,明日一早我再去宝慈宫道新禧。”说着强自镇定,扬声叫秦让,可是喊了半天也没见人进来。

两个尚宫相视一笑道:“娘子莫喊了,秦供奉眼下自身难保呢,恐怕顾不过来了。请娘子随我们去吧,也省得拉拉扯扯,作派难看。”说是这么说,话音才落就上手了,一人一边扯住了臂膀就往外拖。

秾华挣起来,高声道:“你们反了,这里是柔仪殿!”

那两个尚宫面上阴沉,反剪着她两手拿绦子绑上,卷起一块汗巾便塞进她嘴里。到了门外上前一个内侍,扛起她疾步奔跑。她没法呼救,只觉得冷风呼啸着侵入衣摆,简直像被剥光了呈露在冰天雪地里一样。

原以为会被送出皇城,但是没有,她被带进一条狭长的巷子,两边是青灰的砖,仿佛走不到尽头。她勉强四顾,光秃秃的墙上偶尔开一扇门,没有屋檐,也没有窗。她明白过来,这里是永巷,专门收押犯罪宫人的地方。

这巷子如果是十八层地狱,那么她就来到了十七层半。太深太深了,虽在皇城内,却与柔仪殿隔着千山万水。越走越偏僻,巷口上的两盏灯笼杳杳看不清了,半空中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声响也在世界的那一端,与她不相干。

“今晚委屈娘子。”她被扔进了一间屋子,郑尚宫提着一盏风灯照亮,摘了她口中的汗巾,俯瞰着她,冷冷道,“李娘子专夜,犯了禁中大忌。太后有旨,请娘子在这里稍待两日,腾出地方来,好让宫中别的娘子侍寝,雨露均沾,以保皇嗣兴隆。”

她气得浑身发抖,咬牙道:“你们这么做,官家可答应?”

陆尚宫不由发笑,“官家答不答应是后话,生米做成了熟饭,一切自然就好了。娘子独擅专房,一人吃饱,众人受饿,未免有失公允。官家今天宴请众臣,又遇上战事大捷,心里高兴,多喝了两杯,回柔仪殿时,只怕连人都认不得了。待开了这个头,认人的毛病自然也就好了。所以太后请娘子让让贤,匀出些机会来给别人,一则为皇嗣着想,二则也为娘子博个好名声,两全其美。”

她们说这么多,无非是要让她死心,也确实做到了,她好端端的一个人,瞬间被扎得千疮百孔。努力挣起来,想往外去,被她们轻巧一推,便将她推得重新跌回地上。

她颤声道:“你们放我走,我要见官家。”

郑尚宫摇头,“我劝娘子省些力气,这是巷子最深处,叫破了喉咙都没人听得见。娘子还是认命罢,禁庭原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永巷里有多少冤魂,数都数不清。这里曾经住过太宗的魏美人,高宗的独孤妃,哪个不是宠冠后宫?娘子应该庆幸,太后还念及旧情,没有赶尽杀绝。若当真一杯毒酒灌下去,官家也救不了你。那日让娘子回涌金殿,娘子没有答应,就应该料到会有这天。且等两日吧,官家若还在乎娘子,到时候自然放你出去。”

她心里乱得厉害,脑子却清明,太后不杀她,不过是不确定官家的态度。过了今晚,明日官家会找她,如果不好收场,大不了放她出去;如果能遮掩,那么毒酒和白绫还会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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