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208)

她们说完了要走,她挣扎着叫住她们,哀声道:“两位尚宫且留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们说。”

那两人果真站住了脚,福身道:“娘子请讲。”

“我与官家情深,你们应当是知道的。明日……也许是今晚,官家必定会满世界寻我。汴梁城那么大,上次班值两日就能发现我的行踪,这次也不会例外。”她知道现在不能硬来,只有好言好语同她们商议,才能留得一线生机。只是缚住了手,起不来身,匍匐在地,姿势狼狈也顾不得,急急道,“我不与你们兜圈子,只想请二位通融些。太后纵然势大,这天下却还是官家的天下。太后总有老去的一日,到那时二位不要找个新的靠山么?只要我活着,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二位如今若对我施恩,他日我必定视二位如心腹。你们将我放了,我去求官家,许你们重金,或放你们出宫与家人团聚,如何?”

尚宫一辈子不得出禁庭,若能回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过对于有家口的人来说是个诱惑,对无家无业的人,风过无痕罢了。

陆尚宫倒转头看郑尚宫,郑尚宫却连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承诺固然令人心动,也要有福消受才好。我们奉太后之命,不敢有半点二心。娘子还是静待吧,是去是留,看太后的意思。”

她们走了,轰然关上了门,把她留在一片黑暗里。屋子没有窗,对面是夹道,只有纵横交错的棂子上渗透进一点难以分辨的深蓝。她从小就对这种密闭的空间有难以言说的恐惧,把她关在这里,简直是逼她去死。手绑得很紧,挣不开,她跌跌撞撞站起身,又急又怕,混乱里用头撞那门,撞得额角剧痛,却停不下来。慢慢有蠕蠕的感觉爬过脸颊,她闻见腥甜的味道,料想大约是流血了。

顾不上了,她心里刀绞似的,如果官家误把别人当她,那以后该怎么办?她一直知道自己气量狭小,虽然身在后宫,却不愿意同别人分享他。他是她一个人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雨露均沾。当真发生那样的事,那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大概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她叫得嗓子发哑,直到喊不出声,没有人来帮她。最后精疲力尽瘫坐下来,彻底陷入绝望里。原以为已经历尽了苦难,其实错了。她活着,就是为了让老天爷解闷,想起来便作弄她一番,饶是再坚强,也觉得快支撑不下去了。

她背靠着门,这样阴冷的地方,冻得她直打哆嗦。其实她没有吃过太多的苦,西挟是名义上的冷宫,物质上从来不匮乏。现在呢,关在这森森的黑屋子里,唯一心疼她的人喝醉了,也许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发现。发现时,大错恐怕都已铸成了。

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心渐渐烧成了灰,连最后一丝微芒都熄灭了。手臂反绑着,肩胛要脱开一样,她咬着牙狠狠往外退,手腕几乎勒脱一层皮,那些痛都不算什么了。努力了很久,终于摆脱束缚,重新鼓起劲来撼那门,可惜还是纹丝不动。她双手抓着门上棂子,颓然往下垂挂,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控制不了自己,马上就要发疯了。瞠大眼睛仓惶四顾,只有黑暗。这窄窄的牢笼,随时会把人吞噬。

心头跳得震耳欲聋,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自救,捂起耳朵跪在地上,撕心痛哭起来。

☆、第75章

月色凄迷,从歌舞升平里退出来,面酣耳热,冷风一吹,直直打了个冷战。

他脚下踉跄,喝得醺醺然,难得这样尽兴,脑子便歇下了。高一脚低一脚走在宫墙间的夹道里,放松了精神,有点随波逐流的意思。录景在一旁相扶,笑道:“官家今日欢喜,喝得有些高了。”

他抬了下手,“醉是未醉的……”

录景忙道是,连声附和,“臣知道官家海量……官家小心脚下,待回了殿里好生歇息,今晚必定一场好梦。”

他嗯了声,自从有了秾华,他的脾气已经和缓了许多。一个好的爱人,可以充当世上最好的老师,因为她,所以变得圆融,是潜移默化的一种改变。难怪这些内侍们都爱戴她,他的戾气都被她磨光了,御前那些内侍的日子便好过了九分。以前一个动作不对便招致打骂,现在不会了,官家是和颜悦色的官家,即便有些克撞,也是可以包涵的。

他缓步地踱,仰头看天上的月色,茫然问:“皇后呢?好么?”

录景笑道:“官家忘了,圣人在柔仪殿内呢!今日大宴,碍于她已经不在后位了,不得跟随官家一同前往。这个时辰大约已经歇下了罢,秦让在跟前伺候,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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