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43)

如意得意道:“这算什么?同我家夫人的琴比起来,云泥之别呢!”

“歌和琴只有相辅相承的,怎么比?”我笑。

虽然隐了身份,但船夫大概还是估计八成,对我们非常殷切,茶水点心,照顾周到。

我同他攀家常,问:“这一带可算是当地的鱼米之乡?”

“天子脚下皆净土。”船夫答,“夫人看样子是没出过远门的吧?”

我笑,“师傅也看出来了?也是,只有没出过门的人,才会见到什么都新鲜。又碰上了好时节啊,你看这莺飞糙长,稻丰人和,常恨春色如许,一片丹青难描。”

可我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到他。船夫沧桑的脸上浮起忧愁,喃喃着:“莺飞糙长,稻丰人和?”

我奇,“师傅有话尽管直说。”

船夫支吾了几声,才说:“夫人不知道吗?去年大旱,南边又打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啊……”

我怔在那里,半晌,才问:“那,没有发放赈灾的粮款吗?”

“粮款?”船夫笑了,“发呀,可是最后是肥了地方官,瘦了苦难的百姓啊!夫人才出门,待多行几日,便可知晓了。”说完对我一揖,“夫人,小的还要催促伙计,告退了。”

我明白,他不想多说。不知道是因为心痛到说不下去,还是认为说给我这样的朱门贵人毫无意义。转过头去,只见韩朗文正依在舱门边,抱胸含笑看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没过来。他的笑容带着我不会看错的嘲讽。笑我的愚蠢,笑我的愚忠。

夜幕降临,官船泊码头。我从帘子里往外望,韩朗文带着小厮家平正步上岸,要去拜访一个朋友。就那一刻,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蜂拥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隔这么远,都可以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大人行好,我们三天没吃的了!您就给点铜板都行啊!”

那些乞儿大都是老弱病残,面黄肌瘦,憔悴不堪。韩朗文对身后的家平一点头,家平立刻取出一把铜钱,分给了这些人。韩朗文自己取出一点碎银,给了一个带着几个小孩子老妪。老妇人一看是银子,感动地要跪下,韩朗文居然不顾脏,硬是把老妪扶住。

他们走后,那群人也散了开去,向别的人行乞去了。

我动容,问如意:“你当初随你父亲周游的时候,也见这么多流浪儿吗?”

如意说:“有固然是有,但是没有这么多。”

我叹气,“看到那个带弟弟的女孩子了吗?叫船上伙计送点银子过去吧。”

放下帘子,心神不宁。桌上还摆放着精致的点心,苏藕桂糕,八宝莲子,一壶铁观音烟气淼淼。

韩朗文笑得没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丝竹声中唱太平,却道秋风百花残。

我和他,都各自为了什么而在拼搏?

韩朗文久去不归,我也不担心。夜深,岸上灯火已经寥寥,唯有歌女唱着《水仙子》,那凄凄戚戚的颤音反复吟着:“黄花梦,一夜香,过了重阳。”唱到最后触动了伤心事,竟也哽咽了。

我轻轻扣响“正吟”,久违的激情如潮水一般席卷四肢骨骸,欲罢不能。铮铮琴音一如压抑许久才得以释放的灵魂,扶摇直上,又如佳节点放的烟火,升到最高处,迸了开来,化做五光十色的流萤坠下。

一连弹了数曲才尽兴。吐一口气,看这空荡荡的江面,只觉得天高地大,恨自己女儿身,无法驰骋其中。

“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我呢喃,那句“何时身化蝶,绕枝笑人间。”却没有出口。终究是太过长远的梦想。

或是,奢望……

身后有点响动,我只当是如意,吩咐她:“去把我那件天蚕披肩拿出来,有点凉。”

下一刻,就有一件温暖的我外衣搭在我肩上。我回过头去,对那人笑笑,“什么时候回来的?妾身都没听到动静。”

“给卿的琴声引来了。”韩朗文道,“我的一个朋友送我到码头,听到琴声,也走不动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望,帘子外人影卓约,忽然觉得眼熟。眼扫到那人腰间的一块玉佩,脱口而出:“四殿下!”

陈焕呵呵一笑,作揖道:“妹妹好眼力啊!”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那似笑非笑的眼睛,一身华贵,举手投足都散发浓浓贵公子的气息,不是陈焕是谁?

我本奇怪陈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转念想到他正是督修运河之人,改问:“是什么事让殿下深夜还在奔波劳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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