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5)

我将他揽到膝边,为他擦去额上因为认真写字而出的汗,对他说道:“睿儿想做什么人?”

睿想了想,说:“我只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将来住在一座玲珑庭院里,日日陪姐姐弹琴作画,七夕郊外放河灯。”

我点他小鼻子,笑道:“贪玩!”

睿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笑得灿烂,我轻轻吻他,他短短胖胖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脑袋埋在我颈窝,像只粘人的猫儿。

天真无忧的他听不到我叹息。

荷花开到最盛的时候,太子陈弘奉旨出使南藩。他出发前,我正巧进宫给太后请安,才聊了几句,皇帝来了。

当今圣上长父亲五岁,长期的疲劳让他看上去老父亲不止十岁。虽说他是为我命名的人,可我并未因此受到他多少恩宠。舅舅狸猫换太子之事成为他心头永远的痛,一想到那个皇长子的嫡子有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他就难免郁躁不安。

所以他没有给我和善脸色。

他看着我,冷冷问:“早就听说念儿一手琵琶名满京城,想你母亲擅长音律,你这是得你母亲真传吧?”

太后笑眯眯道:“皇上想听琴?那正好,年初的时候阮卿家送来了一把‘太古遗音’,难得的名琴。”

说着,已经有宫女把琴抱了出来。琴果真是好琴,四美皆全,尤具苍古。随手一弄,只听散音嘹亮,按音浑厚,泛音清越。我是爱琴之人,顿时爱不释手。

我微微一揖,弹起贺若弼的《清夜吟》,只听琴声铮琮,或激昂透彻,或宛转曲折,尽自由地从我手指间流泻出来。大堂之上,不管是太后嫔妃还是宫女太监,无不动容,面有惊艳赞许之色,只有一人,毫无表情,不知喜怒。

那人的眼睛看着我,却透过我,忘到我所不知的遥远的过去。

一曲毕,太后连声喝彩。皇上站起来,只道一声“赏”,遂拂袖离去,从始至终,我都弄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权者就是有这样的自由,心情太好或太不好,都可以随意找人来折磨一番,以图发泄,对方还绝对不敢声张,任由捏圆捶扁,最后还得高呼万岁谢主隆恩。

做人下人,太多不容易。

三天后,陈弘就起程了。此后一连七天,夜夜大雨,雷声轰鸣,闪电刺目。我清晨推窗,看见暴雨把池里的荷花打得一片凌乱。

美丽的东西多不堪一击。

大半个月后,传来太子弘平安抵达南藩的消息。那时正是夏末,暑热正在逐渐褪去,荷花开过盛季,开始凋零。我坐在不系舟上,随手摘下一朵正熟得恰好的莲蓬,就见二娘急急忙忙地进了院子。

所谓饱暖思淫欲,富贵人家,空闲的时间一多,就作奸犯科去,最流行的罪行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传诵别人的苦与乐。

要杜绝这种祸患,谈何容易?只有尽量不提供资料。而二娘这样出身的人,自有办法无中生有,空穴来风,凭空杜撰,捏造扭曲,可与街头说书人媲美。

她一心扶持儿子,巴望着父亲将大哥陈贺立为世子。可无奈自己出身不光彩,是不用指望会给扶正的。现在六娘得宠,她如临大敌,必定日日坐立不安,夜晚噩梦连连。

偏偏六娘这样的出身,怎么是她这样的女子可以对付得了的。每每都吃亏。

王府上下都知道这两个娘娘水火不容。自从上次父亲本想让大哥去处理田庄边界纠纷的问题,可又想到大哥生性老实懦弱,怕处理不力,作了罢。二娘就此认定了是六娘吹了枕边风,必定是醒着宁愿睡着不去想,睡着又恨不能立刻醒来去拼命。

我们姐弟和其他孩子就这样足足看了两个月的热闹。她们也就这样一天三餐,加一顿夜宵,天天花样不同,似乎乐在其中。

侯门深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得出去。

二娘把丫鬟留身后,走来舟上。

我对她笑:“二娘,念儿采了不少新鲜莲子,今天过来吃莲子粥可好?”

二娘沉着脸,道:“你还有心思采莲子,王府里就快没你们俩姐弟的位子了!”

听到这么恶毒的诅咒,我也把脸一沉,问:“二娘何出此言?”

二娘银牙一咬,柳眉一挑,道:“那个小贱人,居然有了身孕了!”她说的,自然是六娘了。

我冷笑了起来,把玩起一缕流苏,“这可是好事啊,不知二娘在愁什么?”

二娘沉不住气,抬高了声音,“老太妃已经放了话,她若生下儿子,就扶为正室。这样一来,她的儿子也就是长房嫡子。念儿,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那宝贝弟弟想想。她做了主母,你们姐弟可还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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