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6)

我撒一小把米糠,池里的鱼儿立刻争先恐后地游过来呛食,激起水花阵阵。

权势亦如这小小一把米糠,只一点点,争夺的人却因此丑像百出。

二娘走后我在不系舟坐着冥思许久,直到听到喧哗,那是睿放了课回来了。

我强打起精神回去。睿正坐在树下的石桌边吃糕点,红扑扑的脸上还流着汗水。嬷嬷一个劲劝他喝口茶,怕噎着了。

我笑,“现在吃那么多,一会吃饭的时候又不吃了。”

睿满嘴食物,含糊说:“可这苏糕可好吃,姐姐不来吃点?”

我问:“哪里来的糕点?二娘送来的吗?”

嬷嬷惊讶,“不是小姐吩咐厨子做的吗?”

我一震,迅速伸手打落了睿手里剩下的半块苏糕,厉声道:“快吐出来!”

睿立刻把嘴里没吞下的都吐了出来。

我转身对嬷嬷道:“以后外面送东西来,都要通报我一声!”

嬷嬷吓白了脸,跪了下来。

我拿起石桌上剩下的糕点闻了闻,淡淡的杏仁香。那是种很常见的毒,砒霜。

我不放心,让人弄来了生姜汁,冲着温水让睿服下了,催他吐了一回。可是到了晚些时候,他还是发了烧。

父亲给惊动了,自宫里请来了太医,可睿的热度依旧没有减下来。平日里雪白的脸蛋烧得通红,清澈的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雾,目光涣散,声音微弱,喊着:“姐姐……姐姐……”

我紧紧抱住他,只觉得他浑身烫得可怕。

太医说,如果小王爷能熬到明天天亮就会没事。一切全看造化了。

我觉得这是一场噩梦,没有尽头,身心具受煎熬……

母亲,你是否预见到这么快就有毒手向我们伸来呢?

深夜,我抱着睿,不能成眠。

怀里的孩子絮乱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火热的身躯烫着我的皮肤,他越烫,我就越冷。寒冷彻骨,冻得我颤抖,无法言语。我只有把睿抱紧,想努力抓住他流逝的生命。

他还不可以死,他最该活下来,该享受着他该得到的生活。他会长大,大有作为,成为我的骄傲。

他是我的全部希望,我活下去的动力。

昏睡中有只手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那是母亲。

不,母亲,我不会把他给你。你且回你该去的地方,睿由我照顾。你已死,尘归尘,土归土,莫在留恋红尘事。

我绝不把他交给你!

早晨,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转醒,感觉那只手一直抚在脸上,又轻轻梳理我的头发。我睁开眼,望进睿清澈的眼里,他的小手正顺着我的头发梳着。

我收紧手臂,抱他在怀里,哭了起来。

啜泣声中,听睿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姐姐。我的泪水流了他一脸。

我对他说:“睿,姐姐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姐姐再也不哭了。”

父亲是真的怒了,大力追查,每个下人都不放过。

我本以为最后给揪出来的应该是二娘,谁知道那个送糕点的小丫头原来是四娘房里的,一给拷打,说出原是四娘的安排。

父亲大怒下把四娘关进了后院柴房,就此废掉。

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四娘的哭喊声穿过好几个院子都还字字清晰。

“不是我!不是我!”

已经没人听她说什么。陈婉冷冷笑着,父亲脸色青灰,二娘假惺惺地过来关心,六娘端庄秀丽的脸上没有表情,三娘做出一脸惊恐,五娘掩着脸落了几滴泪。

睿在我怀里捂着耳朵,四娘的声音实在太惨了。

那夜。

雨和黑暗掩盖了一切。我遣走了嬷嬷和丫鬟,独自一人走在幽暗的长廊里,手里的烛火给风吹得摇曳不定。

风过回廊,仿佛一个叹息着的幽灵。

院子最深处的厢房紧锁着,生锈的门锁和厚厚的积尘都在对来者述说着久封的历史。我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柄黄铜钥匙,随着一声清脆的咯声,门缓缓开启。

悠长的吱声在这哗哗雨夜显得微弱不闻。

我扯紧披风走进去。厢房里全是蒙着灰的家具,正中一张画,画中一绝色少妇巧笑倩兮。我在画下伫立良久。

忆当年,掌珠初嫁,祖父专门托名家画了这幅肖像,置于家中,睹物思人。变故后,母亲千方百计托人自给变卖的娘家中众多名画中救下了这幅画。

记忆中,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弟弟,拉着我的手,指着画对我说:“念儿,将来母亲不在了,这画会保护你们姐弟。”

我还一直以为这话是句玩笑。人尚且不能自保,要一幅画有何用?若给姨娘们逼急了,抱着这幅画沉塘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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