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53)

我无法,只有避开角上利用,让黑棋做活,躲闪迂回,下得含蓄。皇上鼻子里哼了一声,自然是不满意我的萎缩,下手更狠。在我一步硬挡后,黑方在白空中生出一个劫,逼得我差点就要弃子认负。

可偏偏就是这着激起了我的斗志,决定放手一搏。不坚持到最后,怎知鹿死谁手?

当下就执白子靠,缩小距离。黑方吃子,我却落子过去划破黑空。黑方为求安稳妥于尖夹,我接着就拐,让皇上为难了一把。

他迅速抬头扫我一眼,喜怒并未形于色,我更放心大胆玩我的小把戏。他退我贴,他扳我逃,奈何我不得。

正见白棋形势大好,我也不亦乐乎的时候,陈焕来了。他可以说是闯了进来,风风火火,也不通报,直达榻下,只当我不在场,对皇上说:

“父皇,北边乱了!”

我一惊,棋子落回盒里。

皇上抬眼看我,“怎么了,下啊。”

我又拣起棋子,前步黑棋正虎扑而后扳,我本该挖,却因为给刚才的话打乱了方寸,不敢打劫,只好退让,损失两子。就此之后,我便一路拘谨退让,任由皇上追杀大龙。

棋快完时,陈弘也来了,同陈焕站一起,不敢言语。我渐渐回过了神,抓住一个漏洞,吃了一子,可惜方才的失误已经救不会来,再折腾也是垂死挣扎,白棋实空不足,已成败局。

皇上也不见高兴,按部就班,只等我投降。我干脆放手,欲补活大龙。可陈焕却等得不耐烦了,小声说:“父皇,您给个意思啊!”

我正好侥幸吃了一子,皇上一拍,喝:“放肆!”

我立刻下了榻,跪下来,道:“和熙该死!”

皇上和陈焕都怔了一怔。片刻的寂静后,皇上才说:“没事,继续下。”

棋已经没了活路,糙糙收了尾。

宫女端了茶上来,皇上喝了一口,才有心思同儿子说话。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抓了几颗棋子在手里把玩着,问:“怎么样了?”

陈弘说:“李成来报,方州农民造反,北朝军见机,立刻鼓动群众,军队也早已有备,于是……”

我坐在那里,没皇帝的令又不能走,十分尴尬。皇上似乎忘了我的存在,问:“方州太守,我记得是孙福民?”

“正是他。”

“人呢?”

“连夜逃到简州,简州太守杨璠收留了他。”陈弘轻声说。

皇上却对后面那个名字不感兴趣,下旨道:“孙福民玩忽职守,就地斩了,朕不要看到他。剩下的,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议。”

陈焕前一步道:“父皇,敌军这次是有备而来,声势浩大,部队精练,志在必得,不可以掉以轻心啊!”

皇上冷笑一声,“有备而来,那更不可以仓促应战。”说完,瞟了一眼残局,目光定在我低垂的脸上,“不然,即使赢了,也是赢得艰辛,赢得侥幸。”

我似乎感觉到一阵冷风从身后灌了过来,不由抖了一抖。

皇上走后,我才问陈弘:“杨公子是否危险?”

陈焕走过来,冷冷说:“你怎么不先关心你嫁过去的妹妹?”

“婉儿怎么样了?”我问。

他理理衣襟,说:“说是软禁了起来。”

我皱眉,“不至于吧。”

“她可是以大陈公主的名义嫁过去的。如今两国开战,最左右不是人的就是她。”陈焕还有一句没说,我却知道是什么:“你该庆幸当年嫁的不你。”

“她好歹是一国之母。”我道。

陈焕道:“正因如此,才只是软禁,而不是一杀了之。”

他说的有道理。我沉默不语。

陈焕以为我难过:“怎么?哭了?”

我推开他往外走。哭?总有一天我会哭,但不是现在。在我知道我侥幸逃脱厄运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哭?我若是连这点狠心都没有,今天被囚禁的就是我!

陈婉,你可以恨我,但我始终不曾后悔,也不会改变。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为了生存下去,不择手段,亵渎神明。

皇宫的夜,深深不见尽头,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扭曲了,只有我完整地站在这里,由寒冷侵袭。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孤单的路又长又坎坷,每每以为前方就是出口,待到绕过树丛,才发现那又是一段路的开始。前方总有灯光飘忽不定,可我知道这辈子都到达不到那里。

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我,声音也如那灯光一样飘忽不定。我停了下来,等它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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