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记(31)

那是一只肥硕的蟑螂,长长的胡须探来探去,正吃力地沿着他的一角布袍往上爬。他一看见蟑螂,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脸上泛出异样的紫色,胸口憋闷,开始大声地喘气。

她连忙扶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

他的手往荷包里掏了两下,什么也没来得及掏出来就双眼一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除了种种食癖之外,这是苏风沂了解子忻的第一件怪事。

——子忻怕蟑螂。

那一天,她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个男孩子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便眼疾手快地从他的荷包里找到一个药瓶。也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将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口中。然后冲出门外叫来一个大汉,将他抱到c黄上躺下来。他很快苏醒过来,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整整两个时辰,他才真正地清醒过来,看见苏风沂梳着两条油光光的小辫,跪在c黄前怔怔地看着她。

“你没事吧?”她垂首道。

“没事。”

“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所以我决定这就走。”

“……”

“谢谢你照顾我。”

“不谢。”

她站起来,想了想,忽然问道:“过了很多年,等我长大了,你还会记得我么?”

“难说……”

“那你至少得记得这个漩涡,好不好?”她拉开裤腿,给他看左踝上刺着的那个小小的漩涡。

“我是个江湖郎中,不会在一处呆很久,”他觉得这个小孩有些莫名其妙,“何况世界这么大……我们不会再相遇的。”

“那就忘了我吧,”她很大方地背起包袱,对他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

她一蹦一跳地走出门去,快要从门边消失时,又回过头来,冲他狡黠地一笑,做了一个鬼脸。

黄昏时分,屋子复又安静了下来。

夜风徐来,花气袭人。屋角的那一抹斜阳在炊烟中轻轻地跳动着。

他觉得有些饿,走到厨房,发现锅里热着两碗小菜,还炖了一锅薏米冬瓜汤。她显然认真地观察过他的晚餐,三样菜都是照他自己的程序做出来的,什么也没有加,什么也没有减。

这丫头的手艺总算不是太坏。

他忽然感到一丝惆怅,觉得自己对她过于冷漠。不过,这不是慕容家人的一贯性情么?

到了夜晚更衣的时候,他才发现小女孩说得没错。

他不会忘记她的。

因为她已在他右足的足踝上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漩涡。

——刺青当然会痛,可惜他这条腿完全没有知觉。

第九章危险的补充

自从子忻离开云梦谷后,慕容无风了解儿子的途径,就剩下了每两个月寄来的一封家信和一些零零星星的小道消息。

——两者都不能让他感到踏实。

点滴的传闻通过一番殚精竭虑的分析变得逐渐清晰。他知道儿子正沿着一条奇异的路线向西行进,走了近一年的功夫,折而向北,然后向东,仿佛以云梦谷为圆心,在地图上划一个巨大的圆圈。

为什么要这样走,无人知晓。

在信里,子忻恳请父母不要给他写信,因为居无定所,他不可能收到回信。而他自己的信总是很短,寥寥数语,不超过两页。有时他会讲一些沿途的见闻,字里行间却透着心不在焉。提到的地名也往往有错:要么根本不存在于地图之上,要么与正在行走的路线相离甚远。路过的河流与山川也常常在信中混淆:要么把两座根本不在一起的山相提并论;要么某座山名与旁边的河名不相匹配。随信附上的东西则更为可笑:他寄来了无数个风湿的药方和希奇古怪的药丸,装在各式各样的瓶罐之中。在慕容无风看来,非旦药丸不值一试,药方也不知所云。

云梦谷的医馆、药堂、票号、银庄遍及天下。倘若需要,子忻可以随时随地取到银子。

可是,他从也没有这样做过。

离家之后,他没要过家里一文钱。路过自家的医馆,也不进去打招呼,大家也就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江湖上却间或传来他饥寒交迫、露宿街头的消息。这种生活在荷衣看来再寻常不过,慕容无风却大为烦恼。每当听到一个这样的消息,当天晚上,他必会一夜不寐,长吁短叹。派去四处打探的人从都没有真正找到子忻,却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带回来了更多令人担心的消息。原来子忻在诊病时收费十分随意。一般来说价格低廉。若是病人实在太穷,他除了免费之外,还要倒贴药费。这些倒不足以让他破产,由于医术颇佳,他并不缺少挣钱的机会。不过他花起钱来更加大方。传说他曾替一位富商的儿子诊脉,人家一次就给了他一百两黄金。拿着金子刚出门,一抬手,又送给了大街上的叫花子。荷包里暖和的时候,他会住上好的客栈,吃考究的素食,一天洗两次澡,不断地买干净衣裳。身无分文时则将自己卷进一件灰色的披风,露宿荒郊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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