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26)

梅姨妈盘腿坐在沙发上,她此刻的样子像是刚从烧熔的铁水里滚了一圈,脸上的表情是铁铸的,纹丝不乱,只是冷冷地笑道:“好啊,浪催的死蹄子,你如今倒贴个男人,却要反上天去了,我倒忘了,香琼小姐如今混体面了,忘记了当年破衣烂衫站在我门口求我收留的德行了,难为你还叫我一声梅太太。”

香琼从齿间磨出一声冷笑,道:“我自进这个门就叫您梅太太,如今还能称呼别的?只能继续叫下去罢,虽然也不知是哪一门子的太太,若说倒贴着养男人这本事,还是梅太太高明些。”

梅姨妈那脸色一变,身体竟是一哆嗦,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照着香琼的脸就是一巴掌,怒道:“你如今是要降服了我么?!”香琼被打了一个趔趄,“嘭”的一声就撞到了一旁的玻璃隔扇上,梅姨妈不由分说拔起别头发的簪子,便往香琼身上刺,站在厅外的下人们一看这事情闹大了,慌乱地一拥而上,拦住梅姨妈道:“太太息怒,香琼不懂事,就饶她这一回吧。”

梅姨妈气血上涌,指着香琼怒骂道:“你给我马上走,滚出我的门去,再耽误一步我就叫巡警来抓你,你以为我不敢么,我这就去打电话。”她又气冲冲地去拿那电话匣子,丫鬟忙都来拦梅姨妈,七嘴八舌地给香琼求情。

香琼倒在地上,见梅姨妈要动真格的,索性捂着脸哭叫道:“太太的意思我也明白,眼看着小姐也长大了,该是撑门立户的时候了,我们算什么,不过是给你笼络些钱养那个大烟鬼的棋子罢了。”就有丫鬟上前来把她扶起来拽到厨房去,一面拽一面劝道:“太太动了大火了,你就少说两句罢,何苦连小姐都要牵扯上。”

他们扯走了香琼,这厅里乱糟糟的情形才好一些,梅姨妈一回头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贺兰,头发略有些乱,双眼还是红肿肿的,她那火气未退,自然一张口就极厉害,“你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里干什么?看我的好戏?看看我连手底下的丫鬟都教训不了,你还要在心里高兴高兴?”

贺兰先是一怔,继而不服气地道:“我又没做错什么,你怎么又冲着我来了。”姨妈正在气头上,两条柔细的眉毛竟都绞在了一起,怒斥道:“你看你那副样子,鞋上怎么还有泥?你最好别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别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时候哭也没人可怜你。”

贺兰被她这样骂,脾气也大起来了,一口顶了回去,“我在外面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你那位叭儿狗蔡老板就是个大好人,他是好人才会找了打手保镖来劫我,要不是秦先生救了我,指不定这会儿就当了蔡府的小姨太太了,那才叫人不人鬼不鬼呢。”

她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眼泪却源源不断地落下来,狠狠地跺一跺脚,转过身就哭着跑上楼去。梅姨妈先是听了一个怔,然而这样明白的话,再怎么也是清楚了,周围的下人更是不敢说话了,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四周也就没了声音,便仿佛刚才的喧闹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般,将她的泼劲和怒火都用尽了。梅姨妈怔怔地站在那里,有秋风一阵阵地从门外吹进来,将她旗袍的裙摆吹得一漾一漾的,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她似乎终于察觉到这一份冷了,缓缓地走到沙发前坐下,拿了放在桌几上的香烟来抽,只是那握着洋火的手,却一个劲地发抖。

她那样呆坐了很久,忽地连着狠狠地抽了好几口烟,接着像是着了魔一般猛地站起来,大声道:“吴妈,吴妈。”吴妈慌地从外间走进来,双手在围裙上不停地揩着,道:“太太你叫我。”梅姨妈道:“叫老张把车开出来,我要出门去。”

吴妈惊愕道:“这样晚了……”

梅姨妈的脸色简直难看极了,惨白惨白的,“叫你去你就去!”吴妈也不敢多说,赶紧走出去,站在红砖台阶上朝着花园里大声喊:“老张,老张,快出来,太太叫车呢。”

到了第二天早上,贺兰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差点就掉到c黄底下去,她昨晚竟是蜷在c黄边睡的,紧靠着柜子,她起身去洗澡换衣服,对着镜子梳头发,她头发极好,披散下来纹丝不乱,平日里都只是那一个圆夹子拢住就好,然而今天却偏偏梳了个新头型,将乌黑的头发分成两缕,分别用蓝绢子扎住。

贺兰梳洗完毕出房门的时候巧珍就在外面等着,一见贺兰就小声道:“小姐,家里出了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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