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行记(14)

“好个屁!”

他捏着他的腿,试探伤势的深浅:“这一刀还真他娘的捅得妙,既未伤经,又未断骨,还与血管擦边而过。竟还将腿戳了个对穿……真真是好技术。——这人应当给咱们刑堂干活才对。”

“是女人干的。”

唐浔双眉一展,释然,既而开始油腔滑调:“什么时候走的桃花运,叫人家这样心疼你?”

“你能不能少唠叨一句,先扶我起来?”

他将他连拉带拽地弄到马上,脱了件外套递给他,又扔给他一壶酒。他冻得浑身发抖,拔开瓶塞,仰头灌下半瓶。

唐浔牵着马,边走边道:“离比武只剩下了一天,你这个时候出事,完全是找死。”

他也格外沮丧:“你早已跟你说过,你还不信。这几年我一直恶运当头。”

直到次日下午他的体力方渐渐恢复。腿上的伤虽用了最好的金创药,在一、两日之内也不可能完全复原。尽管如此,他还是咬着牙练了两个时辰的刀。黄昏时分,唐浔溜到他的房子里,小声道:“唐淮要来见你。”

唐家实行严格的宗法制,很早就规定了继承人的次序。老大唐澜被杀无子,老二唐淞已亡,老三唐渊受过家法失去资格,掌门的职位自然而然地落到老四唐淮的身上。

对这位新任的掌门,大家心中都不怎么服气。唐澜八面玲珑、老谋深算,唐渊聪明过人、武功高强,唐淮则脾气暴烈,好勇斗狠,缺乏世家子弟处事应有的涵养与气度,在兄弟中的人缘也差。

果然,唐淮来了,嘘寒问暖地安慰了他几句,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受了伤,情形变得对你不利。可是明晚一战,我仍希望你坚持下去。——唐门没有临阵脱逃之辈。”说罢,双眼死死盯在他的脸上,露出殷切的神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哀。明知小傅刀下从无活口,唐淮的这番话,无疑是叫他送死。而他却把话说得那样庄严、那样坚决、那样轻易地就把自己兄弟变作一件祭品供在唐门的神坛上。

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拒绝多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唐淮前脚走,唐浔后脚就跟了进来,关起门骂道:“这小子真没人性!我去求他出面请小傅将比武延后,他根本不答应。——唐门的脸面真的比你的命还重要?”

“到这种时候,多说无益,我们还是谈些开心的事情比较好。”他微微苦笑,笑得有些僵硬,“至少让我死前心情愉快一些。”

唐浔目光微动,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趁你还没死,赶快告诉我。”

“什么事?”

“他们说,你到现在还是个处男,这是真的?”

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道:“你难道不知道君子有三戒?少时气血未定,戒之在色?”

“第二戒你就不记得了?‘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要你不去斗,你非要去,白白丢掉一条命。”

“每次你要干坏事,都会先引证《论语》。”唐潜立即警惕起来。

“君子三戒可是你先提的,”唐淮一句话堵了回去,继续往下说,“他们还说,你从小到大,连个女人的手都不曾认真摸过……”

——他其实在姊妹中颇有人缘。一大群堂姐表妹见了他也是“阿潜、阿潜”地乱叫。要他帮忙更是细心周到,有求必应。虽然兄弟姐妹之间可以谈笑无忌,他却很明白自己是个瞎子,不想给人增添烦恼,所以从不曾与任何女子有过亲密的关系。在他的记忆中,小时玩耍时曾糊里糊涂地误拉过一次女孩子的手臂,不料正撞在人家的火头上,被她劈头盖脸地大骂了一顿。从此之后,他变得更加腼腆,竟真的连女孩子的手都不曾摸过。

原本就对生命充满留恋,现在就更加遗憾了。他不耐烦地喝了一口酒,怒道:“你说够了没有?”

唐浔道:“反正早晚是个死,不如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可曾听说过‘夜女三更’?”

……

从听风楼出来往右拐,走进一个叫做“豹子头”的里弄,就可以看见一个终日满是笑语笙歌的小楼。

小楼的名字叫“滴夜”。神农镇的人却心照不宣地称它为“爹”。

所以,倘若有人问你“什么时候去你爹那儿?”,你千万不要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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