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春风(13)

  眼花了。夏苏又想,这人也怪,说等还真等,而且别说当着外人,在赵府里又几曾提过他有个义妹。她不过是仗他养着的家里丫头,今日却来义妹义妹,说得那么顺口。

  她将笼屉往他凑来的身上一推,不管他接不接得住,腾出手来撑伞。

  笼屉直坠,正好让他拎着。

  她这点小伎俩,从前他是不会容忍的,一定要跟她吵一架,这时却笑得白牙乱闪。

  “好险好险,妹妹你手下留情,打我两下没什么,万万不能拿美食出气。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没听夏苏回他话,赵青河抬眼笑看,却见原本似要冲进雨中的身姿顿在阶下。

  夏苏回过头来,玉白玉白的面颜皱眉皱鼻皱嘴,完全组成一只特白肉包,“你……摔到头了?”

  赵青河突然愁苦了脸,却有“你怎么那么聪明”的表情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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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片 非奸即盗

  赵青河语气夸张,“对啊,摔得很厉害,出一大滩血,马上闭气止脉了。昏迷几日再醒来,看到大驴,以为陌生人要谋财害命,还打青他一只眼。不止认不出他,以前的人和事忘得七七八八,连娘的模样都记不起。大夫瞧不出所以然,只说能活就该烧高香。”

  那双刀目,既不凶蠢,也不空洞,细雨淅沥沉入他眼底,不起涟漪,亦不见底。

  泰伯说得是,雷雨时赵青河失足,从陡峭山坡滑摔,命断当场。

  事情起因于赵青河和泰伯大驴护送赵氏的另一房远亲出行,回途中出了事。

  但远亲却坚持归期不可耽搁,泰伯只好接着担负护师之责,留大驴买棺运遗体。

  “什么都不记得了?”夏苏回想起昨夜,他对着她真是彬彬有礼,如同初次见面,只是疑点也不少,“既然不记得,你还能背诗?还能说出赵子朔房里有《岁寒三友》?”

  大驴个性毛躁咋呼,但说夏苏聪明这话倒是不夸张。

  能让吴其晗这只狐狸看重,又能很快抓住他话里错漏,赵青河不再抱着打哈哈的心态。

  “我是摔成失忆,不是摔成傻子,虽然不记得过往人情和家里人事,反而从前读过的书都慢慢想起来了,生活仍可自理,道理还很分明。至于赵子朔房里的画,因是名家古画,属读书此类,所以记得。只是,所谓记得,也不过一个画面——赵子朔房间东墙挂着《岁寒三友》。仅此而已。”看夏苏愈来愈龟壳化的脸,他好心添问,“妹妹听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你的脑袋分为两大块,摔没的是过往人情,但读书常识道理那一块,原来塞得不是草包,而是堵住,如今疏通了。”胡说八道谁不会?

  赵青河彻黑眸底一闪即逝的明光,笑得微微仰合,“看你在吴其晗面前温婉得很,对我这个哥哥反不如外人,冷言冷语外加拳打脚踢。”

  “对外人客气理所应当……”一不留神将他归了自己人,不过,失忆这事若不是赵青河混说一气,倒能解释他从外到里的古怪异样,不过到底脑筋摔通没摔通,仍不可掉以轻心,银子还是要在自己口袋里安稳。

  夏苏心思似转风车,很快打定主意,随他失忆,诈尸,还魂,还是脑子开窍,从前怎么对付他,如今仍怎么对付。

  于是,不甚在意他的“抱怨”,夏苏敷衍应付过去。

  赵青河却从夏苏手里拿过伞去,“我帮你撑着。”

  夏苏没再多说,静默转身,往来路上走。

  他说,帮她撑着。

  看来他是真忘了从前旧事。

  干娘弥留之时,让他帮她撑着家里,他嘟囔他是一家之主,凭什么听一丫头的。

  干娘没听见,一旁服侍的她却听得一字不漏。

  只有脑里空白了,如今才能说出这样气定神闲的话,做出这样大相径庭的事。

  不过,她还相信一句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再怎么丢了前尘往事,若无目的,他为何到广和楼来等她?

  昨夜之前,他已经不认识她;昨夜之后,一日不到,他和她没说几句话,如同生人。而这份自来熟,不可能无缘无故。

  只是,她不开声,等有奸盗有缘故的的人开声,又任他将油伞都给了她,冷眼看他提起笼屉,拿袖子抹脸上雨珠子。

  长到这个年纪,她已经明白,但凡不是她求来的,带有别样意图的好处,实在无需半点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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