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春风(18)

  待睁眼,已笃定纸张为南宋年代,并非特意作旧的,褪墨因保存良好而不显著,但仍有年头了。

  灯下不见层叠摹仿的痕迹,再加上全补笔法欠呈自然,确是赵孟坚真迹。

  夏苏自幼习画,对各代名家之长短弊胜如数家珍,何况她虽未见过《岁寒三友》,却见过赵孟坚的《春兰》。

  由《春兰》立刻回想到那个家,不禁遍体生寒。

  虽有金山银海,瑰宝奇珍,却也污秽奇臭,阴险恶毒,亲非亲,情无情,一块肮脏地。

  不想,不想,夏苏甩甩头,从包袱里拣起量绳,并将几十样尺寸一一记录,又取一小幅白纱绢,铺在画上,用粉笔作好标记,再在松竹梅上洒一层银粉,盖上吸粉纸,扫下银粉……

  如此不厌其烦,只为反复拓下精确的外廓。

  最后是印。

  印有两枚,“子固”和“彝斋”,是赵孟坚的字和号。

  她书法不强,只能用透描法摹下,但纸本画易凹,必须掌握好力道,还得描精准。

  看似最简单的地方,手心却一直紧张冒汗,居然还有些心浮气躁。

  描完后,感觉并不好,夏苏擦着手,还想着要不要再摹一遍,恍然不觉一道黑影溜过偏窗细白绵纸。

  忽然,有笑声人声传进耳中,夏苏才发现自己耽搁太久,府里已经散席,赵子朔他们回来了。

  把画挂回去,七手八脚收了东西,她重新背起包袱往外走。

  声音尚远,自觉慌而不乱,却在看到外间书桌前有人时,变成大惊失色,还立刻收起一腿,要向后点蹬——

  “别撞到屋主那架子的宝贝收藏,不然会很难收拾。”男子手上翻着一本书,虽然背对夏苏,隔着绵纸的灯色,映得他一身秋水云锦明动。

  夏苏一眼便认出了这套衣物,更何况,还是自己头一回花钱,给男子买得行头。

  “赵……”青河!她低呼,及时住嘴,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诧异。

  他为何,何时,怎么在此?!

  赵青河转过身来,手里慢慢扇着一张薛涛笺。

  他明明是冷锋毕现的硬相,从前发花痴时显蠢,如今笑了,反而森然无情?

  夏苏眨眼之间,错过赵青河的敛眸。

  那对眸子里,其实已不森冷,却是笑入了眼,好整以暇。

  “梁君不走么?”

  她不姓梁!夏苏全身乍毛,仿佛每个毛孔都能射出箭来的状态,一只眼珠子盯着房门,一只眼珠子盯着赵青河,估计下来,胜算不足,还有点腿软。

  她肯定比他跑得快,又绝不能小觑他。

  从前他也就这身蛮劲拿得出手,现在还有了脑子。

  至于开多少窍,很有深不可测之感。

  “梁君不必这么盯着我,毛骨悚然哪。”

  他佩服她的是,胆子那么小,却做那么胆大的事,明明此时怕得要命,又有士可杀不如可辱的神气。

  “如你所见,我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和你一样不请自入。所以跟你打个商量,你来过的事我不会告密,你也当从没见过我。如何?”

  夏苏心想,对啊,赵青河与赵子朔不熟,跑进别人寝屋里乱翻,岂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实说,她打扮得像个小偷,其实只来看画而已,倒是赵青河,衣冠楚楚,无声闯进来,在赵子硕书桌上翻来翻去,实在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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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片 你颠我倒

  虽然很好奇很怀疑,夏苏仍明白轻重,马上就朝门口走。

  顾天顾地,先顾好自己。

  “望君夕亭独坐,菊千重,寞千重;忆君青湖相随,琴铮铮,悦深深;盼君落栀明子,瑟鸣欢,心鸣欢。”

  夏苏回身,瞪目,看到他是照小笺念出来的,鸡皮疙瘩立时消褪。

  她胆子小,千万别拿恶心东西吓唬她。

  “梁君走之前帮我个忙,这首词是什么意思?”赵青河继续摇着小笺。虽然失忆了,脑子应该比从前好用,看到诗词却立刻感觉很没辙,明明可以写清楚的句子,非要弄得又短又难懂。

  夏苏本不想理会,但对他念得东西大不屑,声音粗嘎,也掩不住厌气,“算不上什么词,不过约人明晚子时私会合欢的情信罢了,如此露骨,真是——”

  憋半晌,骂不出“不要脸”三个字。

  “地点?”赵青河连连点头,很虚心受教。

  “大概和栀子花有关的名或景。”夏苏说完,以为这回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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