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榕是他头一个孩子,他心里最为喜爱,也成日不离手地抱过。后来又一日太子榕学走路,他搀着扶着,跌倒后那个孩子扑到他怀里,喊着“爹爹”掉了眼泪。
他将那个小小的榕从怀里剥出,从那日之后便再不与他亲近。
其实他最能明白,最让人嫉恨的是身在帝王之家,有人能得到亲人疼爱,而他不能。
他不知道榕如何看他,不知他是否如他嫉恨他大哥一般嫉恨含泽,不知他一直以来都是如何想的,不知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最终他确认了他便是他,当真是借了太子榕的身子还魂。
含泽那一刀又偏又浅,并未伤及心脉。倒是手上的伤养了许久,养好了之后也不大灵便。
含泽的离京事宜也办得差不太多了,选了吉日上山接了母妃回来,两人一道出京。
那日以前他一直跪与吴量殿前,不见也不走。吴量叫人把他拖走,不想含泽挣脱了不敢动粗的护卫,跌跌撞撞地偏扑进了殿,在地上匍匐着问吴量:“你真的是谁?”
吴量写完最后几笔,放下折子,道:“为何突然这么问?”
“榕绝非无情之人。”
“就因为你要走了,我不见你?”
含泽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盯着吴量死劲看。
“那我便是你说的那个无情之人。”吴量道:“你上前来,我们再行最后一次。”
含泽瞪着眼睛,摇摇头,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你不是就来求这个的吗?怎么又不肯了?”
“我……我怕你……”
“你怕哪个我?”
含泽趴跪起来,仍是盯着吴量。
吴量哈哈大笑,道:“你走吧。”
含泽爬了起来,立于殿门前,小小的一个暗色的影子,轻轻问了声:“哥?”
人走了,吴量又扔了笔,向后仰靠着,看殿顶雕砌的花与龙。
他挥挥手,总管公公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说:“走,到东宫看看吧。”
“是慈父殿。”公公弓着腰,细声道。
吴量道:“对,是慈父殿。”
“明妃也快要生了,那便再建一座东宫吧。”
第9章
那慈父殿仍旧如上次来般死气沉沉,吴量先是遣去随从,到后花园看了看那棵榕树,又见了那一丛排兵列阵的槐树,只觉凶煞异常,又唤人来,问:“这些树是何时种的?”
“回皇上,是先皇过世后头年种下的。”
吴量又瞅了瞅也有股阴邪之气,不知总是藏在那里,但若他有所需,一定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总管公公,问:“拿此地的图来。”
“这……没有图,建成之后便一起烧了。”
吴量冷哼一声,道:“你带人都出去吧,我唤了再进来。”
“喳。”总管公公于是顺从地退下了。
吴量伸出手来抚摸榕树的枝干,才稍感暖意,觉得这到底是个活的地方。
他四处走了走,又回到正殿,抬头望着那座巨大的雕像,那雕像也望着他。他们对峙了一番,吴量败下阵来,望向别的地方了。
雕像前摆着新鲜贡品,又有香火常燃,烟烟袅袅的。
那烟不直。
似是有风。
吴量四处打量,试图随着烟雾飘散的方向溯源。
他绕到雕像后方,立住之后便也察觉到丝丝阴风不知从哪个地方钻出来。
他敲敲打打,终在雕塑正后方找到一处有空洞之声,吴量想所有的秘密应当都在此处了,真正的太子榕或许也在此处。
他以一人之力又推又按,却未能撼动那空门分毫。
吴量又绕到雕像正面思索片刻,只觉越看愈发生硬诡异,那雕像双手同佛像一般叠着至于身前腿上,却不曾捧着什么东西。
吴量笑自己荒谬,却仍是走上前去,攀爬着跳到雕像腿上,便见那空空的手掌似是环抱着什么。
吴量走到那手掌之中,又比着那手掌的形状大小坐了下来。
手掌微微一沉,整个宫殿都轰隆震颤起来。
震颤停止过后,吴量从雕像掌中跳下,又绕到背后去,果真见那里打开了一扇大门。
走进去之后路便向下沉去,有凉风抽上来,还算新鲜,吴量也未曾想了许多,一路向下走了进去。
这慈父殿的地下又是一宫,门开之后,火烛也都随之亮起。此宫更大更为空旷,一眼便可望穿。
他所处正殿下方位置仍是摆着许多雕像,有的是泥雕裱了金身,有的是栩栩如生的木雕,或站或坐,或怒或笑,几十座等人高雕塑,皆是吴量。
不远处摆着木桌木椅,吴量走上前去看,有几幅未画完的画,画的也是他。
桌边有个铜盆,里面堆满了纸灰,在阴风的吹拂之下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