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榕(9)

吴量伸手进去,捞出几页未烧完的纸来,见其上尚有零星可以辨识的字迹,有“生阵”、“死阵”、“至亲”、“还魂”等等字眼。

他再想仔细分辨,那薄纸便化成灰飘走了。

再伸手去摸,又捞出一本只烧了一半的书册来。

他小心翻看,读得断断续续,但也可知是榕所书。

“父皇今日不悦,吾将前几日寻的美人图献上,父皇似是笑了……”

“……赐诗与我……吾将父皇的歪诗刻了金牌匾,立于东宫……”

“含泽又与父皇同猎,但两人所猎加起来也不如吾多……”

“……那些人皆是该死……”

“陨了……”

“那些人皆是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字到此处已歪歪扭扭癫癫狂狂,翻过几篇才又周正起来。

“所需至亲之人心甘情愿,曾问过含泽,可愿以己之身换父皇回来,他道不愿……”

“罢了罢了,父皇不在之地,吾亦不愿在……总之不得喜欢,不如成全您一生一世……”

吴量将厚厚一本榕从幼时开始书写的手记翻看了两遍三遍,终于不再有所遗漏,但也不全,也没有更多了,使得他如鲠在喉,一口郁气吐不出来。

将残缺的书册小心放好,吴量继续向前走去,直至后花园地下之处,见一个硕大的坑池,池中皆是暗红色的血与骨,不知堆叠了几百人尸,散发出腥涩之气来,去不闻腐臭。池上搭一条廊道,连到池中高台,吴量走上前去,见地上以血画着大阵,阵中是一片向四周喷洒开得血迹,已掩盖了原本的阵型。

吴量捎上书册,从地宫中走出。待他走出来,灯火又一盏盏地灭了,地宫回复阴暗与沉寂,门也在他身后掩上了。

出了慈父殿,他身侧的一行人又跟了上来。吴量边走着回宫,边问向总管公公:“你可知如何换回?”

“圣上,您所言为何?奴才听不明白……”

“除了你,可还有旁的知情人?”

“您若想知,我宫上存有一个账本……”

“去取吧。”

总管公公弓着腰小跑着走了,吴量走着走着突然顿住脚步,大呼:“不好!”又对旁人道:“带我到公公府上!”

一行人一路疾奔,到了公公宫中,见正屋里飘飘荡荡,摇摇摆摆,公公脖子上挂着一条白绫,一张又红又紫的脸,舌头吐得老长,已是早就没了气息。

吴量忽有坠感,他又回到了那一日,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他身前又蹦又跳,忽地跌在地上,他奔上前去将那小小的软软的捡起,抱起,搂起,那小小的软软的趴在他的胸口上,喊他“父皇父皇”,一双大眼睛溜溜转转,长长的睫毛扑扑扇扇,一粒粒金豆子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落到他心里……

他没再松手,没再推开那孩子,抱着他拍抚他哄着他,叫他不哭不哭,痛痛飞飞。

那孩子还是没了,他手中空空如也。

吴量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再看看飘飘摆摆的公公,长呼一声:“我的榕到哪里去了?”

第10章

同年,吴榕得一子,喜爱异常,赐予“榕”字,悉心养护。

至于太子榕三周岁,尚懂人言,初通人性,便忽失了宠爱,“榕”字被剥。

重青七年,吴榕得一女,榕复赐字为“榕”,将此女接在身边亲养。

两年后“榕”字复又被剥。

重青九年,吴榕与华容皇后有一子,重得吴榕宠爱,名“榕”长达六年。后也被剥了“榕”名,送回到东六宫由大臣教养。

如此周而复始,文怀帝吴榕在位三十七年,直至其陨,所生六子七女,皆曾为“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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