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皇后/红颜依稀(140)

  周元笙早已猜到,却不料他会在府里为萧氏私设了一处灵堂,不免迟疑道,“你,是来告诉她,大行皇帝宾天的事?”

  李锡琮不曾回转身子,缓缓颔首道,“我是来告诉她,叫她可以安心,也是来告诉她,事隔十六年,他们应当不会再有机会相见。”

  是陈年遗恨也好,是陈年爱憎也罢,总归是死者为大,周元笙不意多问,脑中只想得是另一桩事,思忖一刻,终是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锡琮仍未转身,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是嗟叹又似是轻笑,缓缓应道,“比你早上几天而已。”

  周元笙接着道,“所以你那日才问了我那样一个问题。”想了想,又道,“你如今该知道答案了?”

  李锡琮便真的轻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不到这一天,我还真的不会知道,原来我是可以无动于衷。”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细思量却令人心头发紧,周元笙柔声劝道,“其实你与我不同,我是真的没和父亲相处过,他于我而言便可算作一个陌生人。可你毕竟长在大行皇帝身边,日日得见他,总该有那么一刻是有些温情爱护的。”

  李锡琮挑了挑眉,笑意如带讽刺,“也许有,可惜我不记得了。”他忽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勾唇一笑,“人心就是这样可鄙,恩情不一定记得住,可仇怨却能矢志不忘。”

  他指的是他的心口,可周元笙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生生作痛,待要再行劝慰几句,忽听他低声问道,“我对你说过,我长到五岁,方才从景阳宫搬出,第一次见到外面的天地,也第一次见到他。”

  周元笙嗯了一声,见他浅浅一笑,并不看她,只是将目光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他们带我去了宣政殿,他高高的坐在御座上。我知道自己不该和他目光相接,却还是忍不住好奇,不过因此也让我看清了,他的眼神写满厌恶、后悔,还有不屑。他并不叫我起身,也不和我说话,只吩咐带我前来的内臣,然后就像是打发一件物事,随意挥了挥手。初时我尚且担心他会不喜欢我,想着该做些什么才会让他对我有些好感,渐渐地从仪风阁中人的目光语气里,我便明白了,无须担心,他是真的不喜欢我。”

  他仰头笑了笑,虽有涩意,也不过一闪而逝,隔了一会继续道,“有一次我实在想念姨母,就和宫人们说想去景阳宫看望她,岂知他们听了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恨不得立时把我看管起来。我心里不服气也不晓得轻重,等过了几日,趁他们不再防备便偷偷溜了出去。姨母那时候独自在景阳宫,过得比从前更为寂寥,只是那时候我因太过欢喜,并没察觉她比从前要憔悴得多。没过多久这件事终是让他知道了,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召见我,却是命人用戒尺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冬日,戒尺打在身上是锐利的疼,我不记得打了多少,只记得身上的衣服已被打破。我又疼又怕,只是不知该不该开口求他,也不敢开口求他。倒是将那日他神情里的嫌恶记得愈发清楚,也记得他说的话,不肖庶孽,愚顽不堪。”

  说到此处,他垂目笑了一笑,却好似并无苦涩,也并无讥讽,半晌又趋近拉起周元笙的手,走到椅子上坐了,其后也不放开她的手,仍是松松地握着,“倒是那枚戒尺,其后派上了不少用场。举凡太子当笞,那戒尺便会落在我身上。我起初当真以为,除却太子,他对其余的儿子大约皆是如此,谁知我又想错了,原本他只对我一个人是这般态度。知道了这点,我慢慢也就没那么在乎了,学会装出诚惶诚恐认罪的态度,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派人去申饬母亲。”

  他忽然停了下来,似乎说到这里,这段回忆便到此为止了。周元笙不禁盯着他仔细看,昏暗灯火下,也只见他神色如常,清冷淡漠,倒好像方才故事里的人和他并无关系。

  “可他到底还是给了你机会,”周元笙试着提醒道,“不然你不会有目下的成就。”

  李锡琮转头看向她,蹙眉半晌,轻轻点头道,“不错,机会是我寻来的,却也得说是他肯给,不过内中的原因即便不足为外人道,你多少也能想得出来。”闲闲笑了笑,复道,“若是早些年让我发觉,他也不喜欢太子,也许我还能觉得高兴些,可惜知道的晚了,就只觉得无趣。一个人连他所有的儿子都不喜欢,却还要一个个的生出来,他自己也一定觉得很是气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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