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19)

  我垂目,不想让人看到此刻我眼中的悲愤,之后漠然向他颌首道是。

  陛下在此际起身,向我吩咐道,“元承,随朕回养心殿。”

  我轻轻的放下怀中的方氏,她的身体尚存一丝即将散去的温热,那一缕温度仿佛在提醒我,不久前她还是一个鲜活的对未来有着期许的年轻女子。

  陛下搭着我的手缓步走出交泰殿,身后是严守忠急切的声音,“陛下,荣王殿下的乳母……”

  我的手臂被她紧紧的捏住,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传王爷之前选的张氏入宫。”

  “元承,朕没有办法。”步出交泰殿,她顿住脚步,疲惫的说,“朕不能审胡珍,不能让他真的招认出秦启南和齐国公主。那是多么大的宫闱丑闻,这些人是朕的亲人,最亲的……却算计一个朕宠信的宦臣,因为你和首辅系之争,因为朕对你好……你明白么?”

  我深深的颌首,也深深的明白她的无奈。何况,如果内廷中的矛盾集中在秦启南和我身上,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要她放弃前者转而维护我,我并不敢做如此奢望,也不欲看到因我之故而使得他们夫妻不睦。

  然而对于阿升,我却怀有更深的愧疚和感激。我向他诚挚的道谢并道歉,“对不住,此番连累你。我本以为我可以保护你,却没想到尚需你来替我解围,我很惭愧。”

  他不在意的笑笑,眨眼道,“我是被您保护的呀,所以我才不怕呢,罚俸算什么呀?我一点不发愁,因为我知道您会养我的。”

  他尚有闲情开玩笑,我们不禁相视而笑,他忽然正色道,“其实也怪我,是我没留心才让他们在您房中做了手脚,所以我去认下也不冤。不过您也可以自己说那番话的,可您就是狠不下心,对那么一个害您的女人,您还顾虑什么呀?”

  我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境,坦言告诉他,“我不是顾虑她,我知道无论她是否成功构陷我,她背后的人都不会放过她。我只是,被她的顾虑所打动,她心中想要呵护的最珍贵的东西,不惜以生命来维护的,家庭和亲情。那一刻我问过自己,如果我还有亲人尚在人世,有人拿他们的性命来要挟我做违背良心之事,我会不会就范。”

  “那您会么?”他瞪圆了眼睛等着我回答。

  我有些茫然的摆首,“我不知道,那时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日子过的平静无波,可惜宁静的湖水下面还是暗藏湍急的水流。

  秦启南对我的态度,一日往昔的冷淡。只是在偶尔的攀谈中,他提及我对书画的鉴赏,继而轻描淡写的夸道,“元承房中挂的那幅班姬纨扇图,大异重彩工笔,画工倒是颇为独到,想必赠画之人也有傲世之才,是你的好友?”

  “是一个故人,臣不知能否算是他的友人,只是萍水相交而已。”我坦言道。

  他听过付之一笑,“那便罢了,太过恃才傲物者并不适合你的性情,元承交友亦要谨慎。”

  我明白他在提醒我,方氏的事也许便是警告我不该对冯敏和许子畏表露支持和同情。可我已按心意从事,便无谓顾忌太多了。正如我当日所想,既然麻烦总不会断,那么也不必事事皆求全。

  渐渐地朝中有不少大臣陆续上疏陛下,建议应多派我出去历练,监军也好,提督税务也罢。我初始略感惊讶,后来转念想到,我若长久在内廷却是不易被拿住什么错处,也许外放反而更能让他们找到机会来攻击和弹劾我。

  天授五年伊始灾难频发,从元月开始,甘陕大旱几近颗粒无收,继而云贵地震,入夏淮河发生水患。

  陛下终日愁眉不展,“凤阳府一岁而水患蝗蝻三灾叠至,禾稼尽伤,孑遗颠离。周边官仓米储备尚足,太仓却拿不出赈灾的银子!朕该拿什么安抚那些失了田地房屋的灾民!”

  她想到了漕银,用漕运折粮银万两先来填补赈灾所需,然而户部并言官们纷纷上书反对:漕粮为京储重计,难以议留。

  “漕粮是供宫里,勋贵,京师官员所需的,他们自然反对,说的冠冕堂皇,好似为朕的内廷考虑一般!如今拿不出钱来赈济百姓,难道非要逼朕下罪己诏,他们才满意么?”她愤而将奏疏掷于地下,哀叹道,“元承,朕此刻若是能变出十万两银子来就好了。”

  我心中一恸,罪己诏是君主在朝廷有过错,国家遭受天灾或是政权出于危难之时,颁布的自省和检讨自己所犯过失的诏书。

  我俯身拾起奏疏,一壁思忖着,一壁安慰她道,“国税历来是田赋和徭役两项,如今农民生活已艰难不能再增加他们的税赋,但矿税则不在其列。所谓农事之获利倍而劳最,愚懦之民为之;工之获利二而劳多,雕巧之民为之;商贾之获利三而劳轻,心计之民为之。商贾之利可三倍于农事赋税却较农税为轻。臣以为这并不合理。陛下不妨考虑增收这部分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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