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44)

  而我随即也忆起了那日自己对他的回答:无辩以息谤,不争以止怨。

  一阵秋风起,我伫立于萧萧落木下,开始思考为何自己会失了从前的那份淡然之心?为何会在言官故意要嘲讽激怒我之时,执意和他们据理力争?为何明知沈继因为顾全名声而对我近而远之,还要一探他心中对我的评价?

  也许是我心中仍然放不下罢。长久以来,对于我真心仰慕的,那些文人士子,我是多么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同,哪怕只是相应的给我一些尊重也好。

  可惜,我终于知道这于我,是不可得。

  既然得不到,那便忘记之后释怀罢。我不想指摘他们是否太过偏激,太过固执,为什么一定要对我抱有偏见,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立场和无奈……我想,我可以理解。

  那一刻起,我重拾回了多年前自己对高谦说这番话时的心境,亦清楚在今后的岁月里,我该如何坦然平静的面对旁人的质疑和怪责。

  当然,我亦记得陛下曾对我许下的承诺,也许有一天,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在她身边,做一些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做回那个原本简单的,真实的周元承。

  第八十六章 絮语黄昏后

  天授八年春,陛下为其刚满百日的长女加封鲁国公主,赐命李蕴宜。

  她显然更喜爱这个女儿,不知是否因为公主模样更肖似她的缘故。公主的性子也格外的活泼,哭声嘹亮而持久,就连在宫中服侍多年,见过历位皇室成员的老内侍都私下跟我感叹过,这位小主人也许会是李魏皇朝性格最顽强而激烈的女子。

  这日我陪陛下在上林苑赏樱,太液池微波粼粼,微风吹皱一池春水,她神色怅然,静立于池边,对她最爱的菊樱好似也失去了欣赏的热情。

  我为她罩上披风,轻声问她何事令她不快。她凝目远眺,半晌回答我,“他们还是等不及了,近日上书要朕立太子的人越来越多。朕留中那些奏疏不发,但是早晚他们会再议。”

  她嘲弄的轻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朕问秦太岳,朕如今春秋正盛,这些人如此着急立嗣,难道不是对朕不恭不臣?他为何不像乾嘉朝时那般提出惩处之策。他的回答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李微朝不贤,而今蕴宪既为长子,既然群臣呼声如此之高,那么早定国本确也能安抚臣工和万民之心。”

  “你瞧,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她冷笑,继续说着,“秦启方如今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秦太岳竟然建议朕,将其派往军中,他想要插手的事务越来越多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偶尔才会命我去养心殿为她读奏疏,其余时间多半是由秦启南陪同,故我并不是很清楚她所说之事。

  而我自山西归来,便已决定除非她坚持,否则我不会刻意和主动的接触任何与朝堂有关的事务。

  “首辅大人希望秦公子去哪处大营?”我问道。

  “十二团营。怎么样?”她挑眉,“朕就快被秦家的人团团围住了。”

  我有些惊讶,旋即开口问她,“陛下需要臣做什么?”

  “朕已经补了左淳为两淮都转运盐使,他们还不满意。如今朕的朝堂左右皆是他的人。元承,朕被他困住了手脚。你说这个天下究竟是姓李还是姓秦?”她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更加忧愤的说道。

  皇权与相权之争是亘古不变的难题,秦太岳此番又太过激进得意,全然忽略了她并非是一个隐忍不发的君主。

  她忽然伸手抓住一瓣飘落的樱花,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元承,你说要扳倒一个人最直接而有力的方法是什么?”

  我心中微微一颤,思索良久,低声答她,“陛下心中所想怕是难以实现。首辅大人没有谋逆的必要,他,什么都不缺。”

  她怅然,颌首幽幽说道,“是啊,他不会那么蠢的。朕不是昏君,他名不正而言不顺。”

  我欠身,再度问她,“臣能为陛下做些什么,请陛下吩咐。”

  她摆首,轻浅一笑,“你只需要陪着朕就好,如今朕身边只有你了。朕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诬陷中伤你。”

  此后数日,她接连下旨,先是册立了皇长子荣王为太子,继而又将秦启方调任十二团营总兵一职。尽管后者不乏朝臣提出反对,但都被她一一驳回。

  她满足了秦太岳所有的要求,这个举动令我觉得反常,由此也生出几许不安。但她再未和我讨论过任何有关于秦家之事,反倒对我有意的疏远,更多的时间都命秦启南陪伴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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