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66)

  他听我如此说方才眉头舒展,良久之后忽然问我,“我听连海说,这次夏至宴上,母亲想为我挑选太子妃和良娣的人选,是真的么?”

  我忽然想起适才看到的那一幕,心中一动,颌首道,“陛下确有此意。但殿下年纪毕竟还小,此番只是想让您能对京中名‘门’淑媛有个初步的了解,殿下若没有中意的人选也无妨。”

  “哦,那便好。”他仿佛舒了一口气,“我才多大啊,母亲那般着急做什么。元承,皇家的婚事是不是一定不许自己做主?”他忽然小心的探问我。

  我沉默须臾,回答,“所谓皇家无小事,亦无家事,因为皇帝的家事也等同于国事。所以殿下未来的正妃恐怕确是需要令陛下,群臣,天下人都满意。不过陛下也会尊重您的意愿,不会让您觉得委屈的。”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之后不再涉及这个话题,开始和我讨论经义和前朝的掌故。然而不知为什么,我脑中却始终无法抹去对刚才那一幕的不断追忆,一壁想着,心却没来由的‘乱’跳了数下。

  夏至那日,陛下在西苑无逸殿宴京中三品以上命‘妇’内眷。彼时教坊司设乐歌于殿内,表演舞乐杂技人等皆候于殿外。

  因是常宴,陛下便命教坊司免奏炎‘精’开运等大宴时节的曲目,只做一些时新歌曲佐以笙箫管乐,并令诸位内眷小姐们赋诗词以助兴。

  一时众人皆提笔凝思,少顷,礼部‘侍’郎嫡长‘女’袁太清先行搁笔,一旁‘侍’立等候的内‘侍’随即将她的词作呈于御前。

  她所作乃是一支咏荷叶: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渚,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恋恋青衫,犹染枯香,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吹折。喜静看、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

  陛下看罢,赞道,“袁‘侍’郎家学渊源确是不错,太清文思敏捷,朕见你适才一蹴而就,却不想能这般清新脱俗。你如何想起歌咏这荷叶的?”

  袁太清起身回道,“臣‘女’刚才路过太液池,看那一池芙蕖接天连碧,隐隐又有荷香随清风飘散,便有感而发,又想着古来咏荷叶的诗词虽有,终不及赞荷‘花’的多,那荷叶甘做陪衬也就罢了,可它毕竟衬托了荷‘花’之娇‘艳’妩媚,所以才心生爱怜之心,想要歌咏一番。”

  言罢她又蹲身一礼,她语音清脆,神态自若,殿中人早已被她的侃侃而谈所吸引,皆凝目望向她,但见她身着青烟纹散‘花’纱衣,盈盈俏立,恰似‘挺’立于碧‘波’之上的翠‘色’莲叶,令人观之可忘却俗意。

  陛下微微颌首,转顾阶壁之下就坐的太子。太子了然,淡淡一笑道,“母亲才只看了这一首,这阕词虽好,却也该看看其他人的佳作再来品评才是。”

  陛下亦只一笑,这时陆续有内‘侍’将众人的词作奉上,她一一看去,半晌,指着其中一阕词说道,“这支燕归梁也是咏荷‘花’的,倒也巧了,朕念给你们听听。”她随即念道,“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翠云队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

  陛下刚念罢,只听襄国公夫人摇着手中纨扇,轻笑道,“这是哪位小姐所作?与刚才袁姑娘的意境又全然不同,只是这词虽清俊,却有些悲凉,毕竟是感慨故国远去繁盛不再。和当今盛景有些不符呢。”

  席中一位身穿软银轻罗锦衫的少‘女’闻言立即起身,不慌不忙的含笑说着,“臣‘女’是威远侯林氏之‘女’,小字蘅若。臣‘女’也觉得自己做的这阕词太过悲戚,实在是刚才听了袁家姐姐的那一支心生喜悦,所以才同样挑了荷‘花’来咏诵。只是一意为求新颖才做的这般感伤。还望陛下和太子殿下恕罪。臣‘女’还有一阕词呈上,自和刚才的不同,请陛下一阅。”

  众人见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然连作了两阕词,都有些诧异。内‘侍’将她的词呈上,陛下阅后令内‘侍’高声诵出: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闲来阅遍‘花’影,椎有月钩斜。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东皇一笑相语:芳意在谁家?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好一个我有江南铁笛,吹彻‘玉’城霞。清丽中竟带了几分豪气,真正‘女’中罕见。我听着甚好,不知陛下和太子殿下,以及诸位感觉如何?”说话的正是首辅高辉的‘妇’人许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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