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71)

  我思考着如何回答,记起陛下曾说想要我将公主的心性引导的温顺平和一些,便温言道,“关于这句话,东坡学士曾有过一番解读,他说:“此言威福不可移于臣下。欲不移于臣下,则莫若舍己而从众,众之所是,我则与之;众之所非,我则去之。众未有不公,而人君者,天下公议之主也。”公主明白苏学士的意思么?”

  公主侧头仔细的品着话中之意,良久后摆首,“难道他是否定君权?”

  我答她,“他的意思是,惟辟作福,惟辟作威确实是为君之道,然而君主要做到这两句话,则应当舍己从众,不持己见,让自己成为天下公议的代表。公议所赞成的,君主便遵从;公议所反对的,君主便放弃。如此,君权才不会为个别权臣所侵夺。”

  “听从公议?那岂不是皇帝都没有自己的主张了么?”她立即反驳道,“这话和三纲五常相悖,这个苏东坡的解释不通。”

  我再道,“所谓三纲,南宋理学著作大学衍义中是这样解释的:“君为臣纲,君正则臣正矣;父为子纲,父正则子正矣;夫为妻纲,夫正则妻正矣。故为人君者,必先正身以统领其臣。所以君为臣纲,并非一意指君主对臣下具有绝对的权威,而是说君主应以身作则,自觉充当众臣的表率,君正,臣才能正。”

  略作停顿,我继续说,“这个解释和刚才臣引用的苏轼之言有异曲同功之意,都是指君主要时常格己心之非,不过分放纵自己的*,多行仁政,才能令臣工和天下人尊崇信服。”

  公主一直紧锁眉头听着,等我说完,她扬起嘴角轻蔑一笑,道,“怎么听上去都是约束皇帝和皇室行为的?哦,我明白了,这些书原都是做臣子的人写的,他们当然不希望皇帝权利太大,这样他们不就没有机会为所欲为了么!哼,都是哄人的玩意儿。”

  她转顾我,盯视良久,目光锐利,“你好像很赞成这些说法?给我讲讲也就罢了。是不是平日里你也是这样告诉太子的?他日后变成一个只听你们话,任你们摆布的皇帝,你们就称心如意,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我掩饰住心里的震惊,一时对她的问话无言以对。她见我无语,更为咄咄逼人的说道,“你这些话,我若是告诉母亲,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你分明就是心怀不轨,竟然鼓吹这种言论,说你大逆不道亦无不可。我就说母亲错了,原不该找你做我师傅。你不过是一介内臣,外头人提起你,都说你是个仗着母亲宠信干政的佞臣!从前你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如今在内廷里连规矩都不守。试问你这样的人如何懂为人臣子之道?就说你每日见我好了,连跪拜礼都不给我行一个,分明就是无人臣礼。我不将你治罪都是轻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令她激动之余有些气息不平,她深深的呼气,一壁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缓缓说道,“何况,你以为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被贬黜的么?”

  我平静的看着她,保持缄默。看来内廷中的暗流翻涌从未停止,早已有人将当年之事告知于她,即便这是陛下严令禁止提及的。

  “邓妥,”她突然出声唤她的内侍总管,然后问,“你前儿去上书房,看太子是怎么上课的?赵先生可有给太子行礼?”

  邓妥迟疑了一下,略一顾我,欠身回答,“回公主,有。赵先生与太子殿下互行揖礼,而后太子落座,赵先生再侍立一旁为太子讲解经义。”

  她仰首看了一眼同样站立着的我,用挑衅的语气道,“太子师是朝廷重臣,是翰林大儒,我的老师拿什么和人家比?不过是个内臣,却也站着为我上课?难道他真当自己可以有资格做我的老师么?”

  “臣不敢忝称自己为公主之师。臣也说过,若公主觉得臣讲述的内容不妥,可以禀明陛下,为公主再择良师。”我欠身答道。

  公主轻笑,不屑道,“让我去说?然后你私底下好在母亲面前说我的坏话。满宫里谁不知道母亲最是袒护你。”

  我注视她,问道,“那么公主想让臣怎么做?”

  “怎么做呀,”她歪着头,上下打量我,之后衔了一抹冷笑道,“不如你以后上课之时别站着了,作为一个内臣,一个皇室奴仆,跪着上如何?”她随后靠近我,压低声音说出一句令我心凉的话,“你大可以去向母亲告状,让她把我也贬去外埠,我倒要让天下人看看,为了一个宦臣,母亲是不是能把亲人一个一个全都赶走!”

  第九十八章 长笛一声人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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