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203)

  她听了狭促的一笑,“这些人隔三差五就找点不让你省心的事儿,你倒也能一直心平气和的。”

  说罢,她转顾刘瑀等人,道,“朕和元承的意思也是如此,京官俸银照旧就是了。”

  刘瑀当即谢恩,待要再说话时,一旁的内阁辅臣,文渊阁大学士尹循吉忽然跪下叩首道,“陛下圣明!臣等今日已无要事面奏,请旨告退。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瑀一愣,和其余人等尴尬对视一眼,见众人都随着尹循吉叩首口称万岁,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俯身行下礼去。

  “这尹阁老是个有眼色的,他素日里对你还算尊敬客气。”刘瑀等人退下后,她对我说道。

  我轻轻摆首,“此人一贯明哲保身,不干己事绝不开口,外头人说起来,都笑称他是纸糊的阁老。”

  “朕的文臣们都成了纸糊泥塑的了,满朝文武皆等着你一个人拿主意,是我信你不错,可这些人哪个不是藏着看你笑话的意思,若是你是得势,他们就乐得奉承,哪天你失了我的欢心,他们还不活吞了你。”

  这些事想多了不免让人觉得郁郁心凉,我闲闲一笑道,“所以我日夜祈求上苍,千万不要让我失宠于你才好。”

  “嗯,说不准,你如今学的这般贫嘴,我倒是很怀念从前那个温顺恭谦的周元承。”她对我笑着,依然温暖和悦。

  那日之后,阿升和我笑谈起内臣们对尹循吉等人多有讽刺,偶尔戏弄他们道,“你们常说陛下不召见你们,等到召见你们了,却只会口呼万岁而已。”还给这届的内阁辅臣们起了个形象的外号叫“万岁阁老”。

  而陛下亦觉得召见这些人殊无用处,依旧由我代为处理日常政务。我因此也常劝她,借下一期会试时多选出一些有担当有锐气之人,为朝堂上树些新风。

  天授十八年伊始,陛下在太和殿受万国朝贺,随后宴群臣及属国使。待九章之乐守承平之曲奏罢,安南使率众恭贺陛下,“天启嘉祥,圣主中兴,民安物阜,国运隆昌,臣等恭祝陛下奉万年觞,胤祚无疆。陛下万岁万万岁。”

  群臣齐齐叩拜,大殿内外所有人等皆伏身恭贺陛下。我侍立于御座之侧,亦屈膝随众人一起拜倒。

  我刚刚俯身下去,膝头未及触地,她忽然伸手一把挽住我,目光如水,轻吐两字,不必。

  我一怔,趁我发愣之际,她再次用力将我拉起,笑道,“你站在我身边就是了。”

  我茫茫然起身,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免去我对她的叩拜,心里有一丝惶恐,更多的确是感激和喜悦。

  于是,当群臣再度抬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陛下含笑端坐受礼,所有人等皆跪伏在地,唯有司礼监掌印周元承一人独立于御座旁,仿佛是和陛下一起,安然接受着所有人的参拜。

  她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她的愿望,终于令我和她并肩接受着世人仰望,群臣钦畏,一同享受着这煌煌盛世的无尚光芒。

  然而有一抹阴云浮于心头,此刻的盛极荣光已远远超越了我身份所能承受,尽管这是她爱重我的表现,但同时也将我推向了一个危险一触即发的境地。

  这一年上巳节后,御马监秉笔梁明奉旨在湖广荆州一带征矿时,遭当地百姓投石驱逐,不久武昌,汉阳等地数百人围堵梁明于税厂内,百姓投石,放火,后经巡抚带兵驱逐百姓才使梁明得以脱困。

  我手中正拿着武昌兵备佥事冯应增弹劾梁明九大罪状的奏疏,陛下待我念完,问道,“这个梁明现在回京路上,弹劾他的折子就雪片般的飞进内廷了。依你看,他是不是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还是给我征税本身才是最招人恨的一桩事?”

  “天授十七年矿税岁入四百八十万两,是历年最多的。但这是给国库和内帑的银子,白花花的钱却到不了地方官员手里,还有受官员保护的大小商人们,更是不满此税已久。此时发生这件事,不足为奇。但如此大规模,怕是地方官员早有准备的。还是那句话,不过为个利字。我看很快就会有人上疏,建议免征矿税,改增徭役,劝谏的理由自然也是还利于民这些话。”我回答。

  因想到当日在维扬书和成若愚的对话,我不禁感慨道,“若真能还利于民也罢了,只怕到最后还是还利于官僚。不征矿税,国库财政锐减,赈灾河工出兵用饷又是捉襟见肘,只眼盯着老百姓种地那点钱,他们倒不考虑小民的辛苦艰难了。这折子上说梁明借征税贪渎,我从乾嘉朝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个谨守本分无欲无求之人,他在外头的宅子我也去过,平平常常的一个两进院子,靠他的俸禄足以支付。我不敢说他一定没有这些事,但不管怎样等人回来再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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