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112)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她薛恒娘,居然也能如阿蒙一样, 站在同样的高台上,面对台下满腹经纶的太学男子, 说出自己胸中言语?能让他们齐齐仰头望着自己, 静待一个浣娘开口说话?

手指微微颤动, 既是发自心底的恐惧,却也同样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勉强压抑住如煮如沸的心绪, 控制住声音平稳如常, 说出今日上台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也以为,这个辩题是错的。”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都愣住了。这话, 恁地耳熟?

反应过来之后, 众人不由得发出嘘声:这个太戊怎么回事?炒人冷饭, 拾人牙慧。鸣茶开篇做此语, 能收耳目一新之奇效。她这番东施效颦,可就差之毫厘, 谬以千里了,徒遗笑柄。

难道她的目的也是来表演一番贤良淑德,好博一个更好的身价?

台下已有刻薄鬼低声取笑:“今日是什么宜嫁娶宜结亲的好日子么?好好的讲经台,倒似成了戏文里招亲的擂台。一个两个的女娘,真有如此恨嫁,何不插标自卖?我等也好看价落定。”

嘘声渐大,仲简心尖一紧,不由得握紧拳头,眼望台上白衣人影,不敢想象她此时会是什么心情。他所预想的糟糕情形,似乎正在成为现实。

这嘘声,恒娘自然也听到了。她站在台上,耳中所闻,除了台下的嘘声,还有身后太学诸子不赞同的冷哼,鸣皋诸子的低笑,以及宗越沉沉声音:「噤声,勿扰太戊思绪」。

若是鸣茶遇见这样情形,说不定会当场哭出来。然而恒娘性子奇怪,越是艰难的逆境,越是激发她天性里那丝不肯服输的倔强。

在一片嘈杂声中,高抬下巴,声音反比刚才更加平稳坚定,借着高台传声之利,将接下来一句话送出老远:“这辩题,不是错在内容,而是错在形式。”

错在形式?鸣茶本在好奇地打量这个出场特别隆重,发言却令人失望的女子,心里颇有些替她难过。听到这句话,不由得露出迷惘之色。何谓错在形式?

这也正是在场诸人共同的疑惑。

高台之上,白衣太戊并不解释,反而声音朗朗,砸下两个更叫人匪夷所思的问题:“敢问在场诸君,议论此题目时,出自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有人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见鬼的问题?”

有人若有所思:“身份?立场?这是见此在此,见彼在彼之意?”

亦有人咂嘴评论:“凤尾故弄玄虚的本事,更在凤头之上。”

余助难得主动找顾瑀说话:“仲玉,你觉不觉得,今日阿蒙的声音有点奇怪,反倒更像是……”

“恒娘?”不等他说完,顾瑀压低声音,接了他的话头。两人一对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迷茫。

仲简侧眼,看着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微觉好笑。继而抬头,仍旧目不转睛望着恒娘,许是她言语中的坚定自信感染了他,此时虽然仍不免替她紧张,却凭空生出了许多骄傲,以及一份隐秘的喜悦。

那是恒娘,是……是他在意着的女子啊!

众人无不抬头仰望,静待太戊往下说。便见她伸出手臂,手指画了一个圈:“台上台下,均为男子。试问,你们需要嫁人么?”

这一问顿时招来一片含怒反驳:“太戊不通之至。男子怎会嫁人?”

“那叫入赘,最没出息的男人才干得出来。”

“这问题辱人太甚。”

宗越眉头皱起:恒娘在做什么?

他知道恒娘聪明,但究竟吃了读书少的亏,难以在正式辩难中与人交锋。

基于这个前提,他设法做成了这个凤尾局,事实上将恒娘放在一个近乎超脱的位置:凤头为先声,凤尾为余韵,两者均为展示,不接受诘难。是以现在鸣皋书院也好,太学诸子也好,台上众人都不能再针对恒娘的发言进行驳斥。

万万没想到,他煞费苦心替她做好的局,恒娘似乎并不领情。

这一开口,便是如利剑一般的「你们」,竟是以台下千百人众的对立面自居。

他替她排除了台上对阵之敌,她倒好,自个儿站在了所有人对面,不得不迎接台下无数人的质疑反对。

不由得暗叹一声,来日与阿蒙相见,该怎么替自己分说?恒娘若是失手,阿蒙必定郁闷,又该如何逗她开心?

胡仪想要起身,常友兰笑道:“祭酒勿急,且听听她说甚。”

胡仪苦笑着摇头:“今日叫老友看笑话了。”转过头,冷眼看着一袭白纱的女子,心生疑惑。

太戊朝台下群情激愤的男子点点头,声音依旧平静:“你们无需嫁人,怎么知道嫁人的滋味?你们说,在娘家无非是寄养,只有嫁去夫家,才算是女子的归宿。你们可知道,这样的归宿,对女子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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