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120)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目光从她手指,移到她手臂,终于放过那形状可疑的袖筒,抬头与蒙面女子对视,轻声道:“好,我信你。你莫让我失望。”

临走时,补了一句:“你衣裙上并没有什么不妥,我诳你的。”

仲简见她退后,大为意外。又见她朝自己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别管,只好将疑惑藏在心底。

艳妆女子正回答台下的疑问:“香火祭享?倘若到了那一日,我要去与爹娘团聚了,便将这全副身家捐了给寺庙,把我爹娘祖宗的名字刻在寺盒底下,日日都受信众香火膜拜。岂不好过那些一年只清明忌日能吃上猪头肉的……百年?百年之后的事谁能知道?”

漫长的时间总是令人无力,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她显然有些消沉,声音不再复初时响亮。

终于轮到那蒙面女子。

她尚未开口,恒娘先紧张得手心出汗。仲简指尖扣了石子,凝神观察她一举一动。

“我叫夏云,四岁那年,家乡遭了水灾。爹娘逃荒时,将我卖给了施粥的大善人。我自小与善人家的娘子一起长大,名虽主仆,情同姐妹。

娘子十八岁那年,老爷替她相中了一个当科进士。那进士三十有三,年富力强,长得也一表人才。

我去寓馆替娘子相看过了,回家一说,娘子欢喜异常。相中进士的人很多,然而善人家出的嫁妆最厚,进士终究还是做了娘子的夫君。”

“半年以后,进士赴陕州任推官,那里正是进士的家乡。娘子为着要正式拜见翁姑,特地备下厚礼,与他一起回去。

谁知到了家中一看,进士竟早有妻室,儿子女儿满地跑。娘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当即便要回京,告那进士停妻再娶、骗婚偏财两重重罪。进士害怕,竟将我家娘子囚在后院,日夜看管。我们便想送个信,也找不到个肯帮忙的人。”

“就这么过了一年,娘子熬不过这不见天日的日子,撒手去了。进士家便将我卖到偏远村子里,与个残疾村汉做老婆。”

声音里起了战栗,如同石头在砂纸上磨,嚓嚓地响。

她顿了顿,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没再细说自己的遭遇,只是说道:“又过了八年,村里忙着社日祭神,看管较松,我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一路靠着乞讨回到京城,方知,老爷已经过世,两位舅老爷已经分家。我找到舅老爷,说了娘子当年惨死的真相,老爷们当时都很生气,说要那进士拿命来抵。”

“那晚,大舅老爷依然让我住回娘子以前的院落。我看着记忆中的一草一木,想着娘子的一生,我的一生,怎么也睡不着。

半夜起身,去到娘子与我小时最爱的水池边,摸出当年藏在假山里的姻缘签,哭得一塌糊涂。那当口,便见到水里面倒影出冲天的火光。”

圆脸妇人失声惊呼:“走水了?”

恒娘也惊呆了,夏云去麦秸巷时,当着她的面,可只说了自己乞讨上京的事,没有说到这一出。

夏云哼了一声,淡淡道:“不是走水,是有人放火。我趁乱逃出去,再不敢去舅老爷家附近走动。只好仍旧做回乞儿,百日乞讨打探消息,晚间便宿在桥洞渠口。”

顾瑀忍不住出声问道:“什么人放火烧你?为什么你不敢再去找你舅老爷?”

余助嗤他:“你还听不出来?明明便是那舅老爷捣鬼。”

夏云似是在面纱下笑了笑,“我本来也奇怪,娘子好歹是舅老爷一母同胞的妹子,怎么就能这么狠心,任她不清不白地客死异乡?

就连来报信的我,也要杀人掩口。后来多方打听,才终于知道,原来当年那位进士,如今可不得了,竟已经做了当朝的参知政事。舅老爷与他,因着九年前这桩姻缘,正称兄道弟,走得热切。”

「参知政事」四个字从她嘴里轻轻吐出,无异于投下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

胡仪长身而起,厉声道:“妇人,你说的这位参知政事,姓甚名谁?”

按当朝官制,参知政事乃是副相,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一起,统称执宰。

而今在朝的参知政事有四位,任谁被这妇人指控,都是足以上达天听、影响朝政的大案。

台下早如沸水一般,纷纷猜测起来。约十年前进士登科,陕州人,曾任陕州推官……诸多条件叠加,人名呼之欲出。

夏云一字字道:“我所说的这位丧尽天良的进士,便是如今的中书舍人、参知政事韩元英。”

胡仪反而冷静下来,掠一眼如化石一般站着的恒娘,对夏云说道:“你要指证当朝执宰,为何不去登闻鼓院?或是御史台?反要来我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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