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122)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胡仪不由得勃然大怒:“身体发肤受自父母,不可轻毁。妇人无知,竟敢抛却父母精血,意图以此要挟官府,蛊惑人心。某闻律法有云:凡自残者,一律决杖流配,所诉之事,不予理问。她既无胆量与人对峙公堂,所告之事,虚实可想而知。”

“祭酒。”恒娘抬起头,打断他的话,“夏云不是有意自残。她刚才告诉我,她身体之上,刻着罪人的全部罪证。”

仲简左手握住夏云的手臂,右手用力,撕破衣袖,一截五彩斑斓的手臂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原本苍白的肌肤上,歪歪扭扭刻着许多小字,不知用什么做的染料,有红有紫,亦有靛蓝,每行字的颜色都有不同。

恒娘低头辩读:“三月初三,娘子褥疮,脓液染床,韩家不理。”

“六月,日减为一餐,娘子羸弱,臂如小儿。犹推食于我等。”

左手臂看完,又看右手:

“四月初三,墙外有货郎歇脚,自云邓九,可报信。索报酬,阿岚言京中可得。彼人遂去,后无果。”

在她的读声中,夏云勉强睁开眼睛,迷迷蒙蒙看了一眼,恒娘刚从她半启的眼眸中看到高天白云的倒影,她便已缓缓合上眼脸,双手骤然垂落。

仲简站起身子,沉声道:“祭酒,夏云已死。请寻两位信得过的婆子,验看夏云尸首。”

宗越也在一边站着,闻言看了看他。这是信不过有司,想要当场验看留底?

恒娘仍旧搂着夏云,抬眼,声音有点哑:“夏云刚才说,让我也亲眼看看。”

——

首告者已死,鼓院不再受理。最后是御史台来了一位监察御史,一卷竹席,将夏云尸首带走。

太学与鸣皋书院这场辩难,最终竟以血溅讲台,惊动御史台,控告当朝参政结束,胡仪与常友兰送走来人,不禁四目相对,尽皆摇头叹息。

恒娘白衣染血,由粉衣侍女陪伴,步下高台,听到身后胡仪的声音:“此后辩题之设立,当以今日为戒,谨慎再三。以合乎经义,出自圣贤之言为上。”

仲简送她一路去楹外斋,听她哑着声音,低低说着自己所见:“那些染料,据衢州来的那位胡大娘说,都是深山里头的杂草浆果。夏云。”

顿了顿,似是用了极大力气,才能复述胡大娘的话:“山里头,很多村子没有几个女人,若是有人娶了老婆,一家人就都……”

嘴唇颤抖,试了几次,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恨恨吐出两个字:“畜牲。”

还有更说不出来的。胡大娘是稳婆,顺便看了夏云,夏云溃烂,她是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生产时,产宫进了脏物,此后再无法生育。当时胡大娘摇头说了一句:“这女娃子倒是下得狠手。”

恒娘正切齿愤怒,闻言一愣:“大娘是说,这是夏云自己干的?”

胡大娘叹气:“那里的人家恨不得她多生孩子,不会任她脏烂。她显然是以前听说过这种害人的法子,反其道而用之,让自己绝了生育。”

这些话,涉及女子阴私,不好跟仲简说明。恒娘回想一遍,仍旧忍不住心口发疼。

仲简默然半刻,转移话题:“她为什么在身上刻字,可有说明?”

“有一段自述,是最近刻上的。”恒娘吸口气,抑止住颤抖,说道,“夏云说道,初时是她怕自己会忘记娘子与她的仇恨,后来则是为了让自己有个活下去的盼头和理由。

她身上出现字迹以后,村子里开始有人敬她怕她,她趁机装神弄鬼,谎称自己是山神选中的神婆,这才让她有机会逃了出来。”

“夏云,古之豫让也。”仲简难得夸人,见恒娘不解,简单讲了豫让漆身吞炭,为旧主复仇的故事。

恒娘听了,并不高兴,问道:“这个豫让做了这么多牺牲,最后仍旧失败了,仇人好好地活着。夏云呢?那个韩元英,会被官家砍头吗?”

仲简默然。

皇城司专司打探百官权贵的不法事迹,结果也就是让上位者听了,心中有个数。

最终要不要见官,落不落惩处,看的是他在上位者心中的地位,看的是上位者对于朝局政事的判断与掌控,与他到底做了什么,干系不大。

在恒娘看来,韩元英的罪过许是谋嫁妆,害人命。然而夏家娘子死于抑郁病弱,终非韩元英亲手杀之。御史台弹劾韩元英,只能是有妻更娶。

有妻更娶这么件事,说大了是干名犯义,然而非逆非反,在皇帝看来,又不过是小节。

再说年深月久,苦主早亡,两个舅兄也早已暗通款曲,只要一口咬定当时自个儿妹子是以并嫡之礼出嫁,韩元英没有隐瞒已婚事实,便能全身而退,顶多招来一顿行事不周、有失体统的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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