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13)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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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内城原本狭小,比不得长安与洛阳那等累世而下的都城。

世宗显德二年,征发十万民夫修筑外城,方堪堪有了如今这般内外叠套,广阔纵深的气象。

车夫受了恒娘叮嘱,一路吆喝挥鞭,将一辆普普通通的两轮马车硬是赶出了天马飞车的气势。

直到了朱雀门下,人车熙攘,沿街叫卖的,设摊顶棚的,杂耍卖艺的,乞讨行脚的,将条宽两百步的御街挤得满满当当,再无空阔余地,不得不控着马儿缓行。

恒娘坐在马车上,明知自己该心急如焚,该紧张筹谋,然而撑颐看着窗外,落入眼中的,却不是夕阳下诸般车水马龙的繁华,而是那张微笑颔首的面容。

宗越高大俊朗,自入太学以来,备受瞩目。无论是恒娘暗中主持的《上庠风月》,还是蒲年主笔的《泮池笔记》,都曾经干过品评太学美男子的勾当,宗越之名,每次都在前三之列。

恒娘甚至听说,来太学择婿的贵女们,多有直奔服膺斋,冲他而去的。

却不知怎的,全都没有下文。就连金玉斋中那位尊贵至极的女子,也曾传出与宗越私会的话头——自然,这些消息,恒娘听便听了,却是烂在肚里也不敢宣扬的。

她虽然日日与这些太学士子们打交道,心中却极明白自己与他们之间,距离犹如天上星与地上尘。更何况又是其中佼佼者的宗越?

然而,便在今日即将出嫁之际,她与他之间,却忽然有了一个小小的共同秘密。

恒娘将脸埋进手掌,只觉两颊飞烫。心底也有一把小火,慢慢烧着,时而爆出一二火花,牵引唇角不自禁微笑。时而又冷沉下去,如被水淋。

就在这样冷热交替,情思惘惘之间,马车已行至天汉桥南。

天汉桥又称州桥,正对御街,南眺朱雀门,北望皇城,桥下汴水奔流,两头店铺林立。

夜来站在桥上,能见月明万里,清辉动地。「州桥明月」也就成了唐末以来的东京盛景之一。

此刻尚在日昏之时,自是无月可赏。桥头却也围了不少褐衣短袴的汉子,正呼着号子,搭手拱背,推着车辆往拱桥上走。

那些车上不知装了什么,死沉死沉的,汉子们推得艰难,脚底不停打滑。

旁边还有几个锦衣长衫的中年男子,紧张地跟在旁边,时不时斥骂:“动作小点,再小点,别碰掉了刚打苞的茉莉!”“加把劲,稳着点,这些花娇贵着,一株值一贯呢,打砸了摔坏了,便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天汉桥下便是南来北往的大码头,闲汉甚多。有懂行的人指指点点:“这是打闽粤一带来的南花,都是鲜嫩花儿,山山水水地运来京城,不晓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价格自是要上天。”

旁边人便接话:“本也不是卖给咱们这等人家的,自有天上富贵府的贵人们去照顾生意。”

天汉桥虽宽,被他们两三俩车并排挤着,再无过车的空间。步行之人也不得不贴着两侧桥挡,小心经过。

恒娘等了一会儿,见那打头的车推进几寸,又溜回一尺,后面的车不敢靠得太近,速度顿时更加慢下来。不由得焦急起来,从马车中跳下,便待自己步行过去。

这一跳下车,正好撞见急慌慌一路飞跑而来的大红迎亲队伍。

打头之人正是莫家管事,见了她的面,大喜,满头汗水似在发光闪亮:“恒娘,你在这里,快快上了花檐子。”

一个婆子上前来,替她把头发粗粗绾上,又左手华胜右手凤钗一插,大红锦帕盖上;

另有一个老大侍婢,手里抱着嫁裳,不由分说便替她裹上,反正此时也顾不得细处,只大样儿看着是个新嫁娘便行。

恒娘由得她们当街装饰,把心一横,只当听不到周遭传来的笑声议论声。

顷刻之间,装饰已定,上了候在一边的花檐子。四人一抬,风风火火地上了天汉桥。

那头花行的车辆尚在艰难上坡,这里迎亲的队伍已经开声呼道:“莫家迎亲,吉时将至,望各位行个方便,让出条道来,容我等先行。”

花行掌柜们正被那不时下溜,车身内不时发出噼啪轻响的车辆吓出一身冷汗,哪有余暇理会旁人?

只一人不耐烦地出声:“管你出殡还是迎亲,都一边等着,没见这头正忙着呢。你要赶时辰,往水里跳啊,那里走着快。”

莫家人顿时恼了,纷纷喧嚷:“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这说的是人话吗?”

莫家管事原本是好声说话的,也被对方气了个倒仰,手指对方,声音发抖:“你们做花行的,我家也不是没照顾过你们生意,这是我家少爷迎亲的大事,你们便让一让,有什么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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