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279)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有人叫她:“恒娘,你怎的在这里?”

叫了两遍。

恒娘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顾少爷,余公子,仲秀才,你们做什么去?”

顾瑀跑过来,一脸兴奋:“恒娘,你这会儿有空不?跟我们看热闹去。”

余助也道:“恒娘,你跟我们去,这事情,保管你感兴趣的。”

恒娘看向仲简,他瞧着比以往憔悴些,原本眉眼就比别人深刻,如今棱骨更为明显,眼眶下方有些青紫。薄薄嘴唇周围,还有些刚冒出来的胡子茬没来得及清理。

大冷的天,夜夜守在她屋外喝北风,再是个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熬法。恒娘看他一眼,心里又酸又疼。

仲简也朝她点头,沉声道:“本也要去找你,你在这里,正好。”

药局小厮跑出来:“唉,娘子,你不等邬大夫了?他很快就能回来。”

“不等了。”恒娘交代一句,“等邬大夫回来,你跟他说,金叶子巷的薛家来过,麻烦他找人把薛大娘的药原样送过去。”

快步跟过去,加入他们一行,“究竟什么事?怎么不见宗公子?”

仲简瞥了她一眼,虽然已经明了她的心意,然而听她不问别人,单问宗越,心里仍不免有些酸酸的。闷了一下,方板着脸道:“京兆府里出事了。”

恒娘一愣,顾瑀挤进来,嚷嚷着道:“唉,畏之你这惜字如金的性子,就别说故事了,再有趣的故事到了你嘴里,都成了那泡过四五巡的茶,寡淡无味。恒娘,你听我说,是这样的……”

他一面举手画脚地比划,余助也在一旁解释,还没走到城门,恒娘明白过来,何以余助会认定她会感兴趣。

是为了两起旌表节烈的新闻。

一起是上月的事情,京畿附近有一家姓涂,其妻曹氏被掳入贼窝,痛骂贼人,宁死不屈。

数日后,族人赍金帛,将其赎回。曹氏不肯,曰:“吾闻贞女不出闺阁,今吾被驱至此,何面目登涂氏堂!”复骂贼不绝,竟死之。

家人将其事迹报至官府,陈恒因其抗暴守贞之故,亲书敕命,派了个属官,领着衙役,去到那户人家,召集乡众宣谕表彰,又赐以银锻羊酒。

那家人虽没了主母,却得这许多好处荣耀,面子里子都有了,感戴不尽。

引起争议的,是另一起案子。十来日前大雨,京郊洼地被淹,某村子屋舍尽没水中。

村民结筏自救,遇见两女子抱着一段朽木,倏沉倏浮,村民忙划水过去相救。

两人年皆十六七,问其姓氏不答。村民也就罢了。众人逃亡之时,多半顾不到衣衫整齐。

以至于有人从水里救出时,衣物尽失,不得不赤身露体,被这两女子瞧见。

两人竟然哭起来,口口声声埋怨相救她们的人:我姐妹俩攀着那段木头,说不定还能找到块干净地方,不至于死。

如今这般,哪里还能活得下去?携手跃入洪涛中,旋踵间再也见不到人了。

水灾之后,这两女子的家人找到尸体,问明事由,也去到京兆府,请求官府旌表贞节。

陈恒这回却不肯了,非但不予旌表,反而专门写文,告诫其家人:二女行为有乖人情,不合仁恕之道;僵直太过,不懂权变之途,不宜大加褒奖,以免误导民心。着从速安葬了事。

这两件事被太学学刊所知,连接两日,连续发文,质问陈恒厚此而薄彼,奖轻而避重,究竟是何居心?

水中二女视贞节重于泰山,高于性命,正该是女子的楷模风范,京兆府为何擅加恶评,不与旌表?这纯属曲解圣人,颟顸愚顽,上有负圣意,下有愧民心。

洋洋洒洒,把陈恒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就要说他数典忘祖,禽兽不如了。

二女的父亲姓区,原本就是个乡村腐儒。听闻太学祭酒为自己撑腰,胆气大壮,伙同乡人,抬了二女的棺材来京兆府喊冤。

太学生们闻讯,纷纷赶往京兆府,打算为区家助阵,与陈恒理论。

“远陌今日一大早被祭酒和常山长请走,说是什么国史馆的编修来太学征集意见,请了远陌、阿蒙以及其他一些知名才学之士前往议论。故而没法抽身。”

仲简淡淡道:“海月来找过我,托我转告你一句话:小心行事,凡事不要强行出头。”

见恒娘脸上已然有忿忿之色,仲简顿了顿,低声道:“恒娘,这两桩事,目的不简单。”

恒娘抿一抿唇,凛然道:“鬼机楼?”

“正是。”

——

京兆府门前果然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辕门之下,两道薄木棺材摆在通道上,数十个乡人穿着麻布衣服,哭天抢地,口口声声,官府不长眼,让这样的贞洁烈女白白牺牲,有损朝廷教化向善的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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