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80)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然李父为父不慈,碰上这种禽兽父亲,也是李秀才的不幸。虽然,孝不可废,依仆之意,莫若命李秀才减等服丧。”

胡仪顿住手里的茶碗,眼睛微眯,森然看着他,问道:“大尹意欲如何减等?”

“齐衰三月,在京服丧。”

“不可。”胡仪「当」地一声,放下茶碗,茶水泼出来,溅落桌面。

第41章 化敌于无形

胡仪居所乃是太学历任祭酒所居。两人面前的榆木高脚茶案起码用了几十年, 桌面开裂。茶汤溅到桌面,冒着热气,渗入缝隙。

陈恒朝恒娘招招手, 笑道:“你叫做恒娘?倒与本府同名。你去拿张布巾子来, 替你们祭酒擦擦桌子。”

恒娘听了这位大尹对阿陈的安排,颇为感念。当真便听他话,去后院放下茶铫,找吕大娘要了擦桌子的布巾, 回到书房,低头擦拭。

陈恒早知胡仪会有这样反应,抖抖耳朵,抱手于胸, 笑吟吟听他咆哮:“父可以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即便李父尚活着, 李子虚也当休弃其妻, 为父隐恶, 保全父亲名誉,以尽孝道。

如今李父已逝, 李子虚身为人子, 服孝之际,焉能比之于曾祖父母、高祖父母?朝廷以孝义治天下,你若擅自更改孝制, 御史台上诸位宪司, 当不是吃干饭的。”

等他稍歇, 陈恒方道:“祭酒稍安勿躁。其实李秀才这件事, 若论孝与不孝,如今倒没多大意义。”

“这是什么话?”胡仪又要动怒。

陈恒苦笑:“祭酒可知, 那李若谷立下誓言,此生只认云三娘一个妻子,誓与她相始终?而那云三娘。”

他说到这里,面有不忍之色,摇头叹道,“我找了几个素有声名的妇科圣手去狱中替她把脉,都是相同结论:历经数年边地摧折,云三娘如今生理已绝,再无受孕机会。”

“你的意思是。”胡仪也不禁沉默了一下,怒气渐渐下潜,沉声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子虚若知事理,便应另择妻室。岂能为云三娘虚掷人生?”

“奈何李子虚认定了云三娘,我也试过劝他,然其志甚坚,不可夺也。”陈恒说着,也不禁摇头,“情痴之人,言行出人意料,不可以常理喻之。我想着,他反正已经坐实不孝。他又已老大不小,不若由官府出面,令他好好在京求学。”

观察着胡仪脸色,小心道:“他若是能够发奋,在这三年里顺利出舍,求个功名,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孝。彼时再与他商讨子嗣之事,多半他人生得意时,也能听得进逆耳之言。这两桩事若成了,岂不比胶瑟鼓柱,定要他此时回去结庐守墓,更加符合孝道?”

胡仪皱起眉头,端着茶碗,喝了两口。难怪陈恒今日特来拜会,若照他这番处理,确实需太学这边襄助,重新接纳李若谷回学里。

室内一时沉寂下来。恒娘那句轻轻的问话便显得异常清晰:“天道怎能如此不公?”

窗边两人都一惊,扭头看着恒娘。陈恒问道:“小娘子,何出此言?”

恒娘抬眼看着他,一双眼眸黑亮刺眼:“这整件事的起因,都是李秀才的老父为老不尊,起了歹念,做下坏事,最后他居然得了善终。李秀才呢,也并没遭什么罪,两位老爷为了他,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服孝三年还是三个月,穿三升一幅的粗麻,还是六升一幅的粗麻,这样不痛不痒的小问题。”

胡仪差点被她气笑,挥手道:“这怎么能是小问题?这是大关节大要害。你一个小小浣娘,果然不通道理,言语叫人笑话。”

陈恒没笑,反认真看着恒娘,目露鼓励之色:“你继续说。”

恒娘看着胡仪,此时已经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也忘了那日自己答应仲简的话,心中那团火又猎猎烧起来,令她心口鼓胀疼痛。

满满的话儿若是不说出来,委实憋得难受:“原来这些才是大关节大要害。可我不明白,李秀才和他爹也没遭什么罪,也没受什么害,他们的事,怎么就是大关节?”

声音转而悲哀沉痛:“云三娘和阿陈,一个被迫与夫君分离,被无数人作贱,更是为此丧失生育;一个日日被欺负,容貌尽毁,还不得不替害她的人费心费力,张罗丧事,下半辈子还得守着一座空房子过活。这样凄惨的一生,在老爷们眼中,却原来什么都不是。什么关节,什么要害,都跟她们无关。”

难过地揪住胸口衣服,张大嘴巴,如同离水的鱼,快要喘不过气来,艰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生为女子,就这样可有可无,可轻可贱吗?”

阿蒙立在檐下,侧耳捕捉恒娘的声音,听到最后,再不肯老老实实站着,疾步进到屋里,伸手扶住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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