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029)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每个字都没有过她的脑。而在所有这些字迸出来之后她和顾星朗都顿悟,凤袍女君时有时无、起了又伏的雄心壮志从来只是自欺欺人。她从来,至今,一直只是采露殿里的段惜润。

人之心性志向改变,岂是容易的。就像竞庭歌分明动摇过却始终缺那道光电,那道彻底突破她二十年信念的光电,说服她留下,再不回苍梧。

顾星朗万分确定,段惜润若能趟过此役,前路大不同。

此刻就是她的光电。

但身为祁君他不该助长这光电。

他默了许久。

空旷殿内冷寂与沉默让段惜润回复了些许理智。她面如死灰,却没落泪,双眼失神看向顾星朗:“谁动的手。”

“还不知道。”

“祁军五万并我白国禁军精锐,为何会守不住城门。”

“还不知道,须详问肖贲。”

韵水那头现下是何状况尚须等下一波消息,而顾星朗在来鸣銮殿的路上已经传令,将以重兵护白国女君回国。

“你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动身。”

段惜润没听懂,木然看他。

“你要尽快回去,君位、杀你母亲的元凶,一应你想保全想查实的想惩戒想报复的,回去坐好才有下文。我亲自送你到边境。”

第六百九十二章 恩义顺悖

说要收拾,段惜润却没出宫没返公主府。

满宜受命回去打点备出行,一路除白国亲卫亦有千数祁国禁军随护。

千数不算多,走在城内主道上却凌人,以至于十月立在府门前终看见满宜的脸时,腿有些软。

“君上呢?”

“宫里。”满宜行色匆匆,重进府内条理极清吩咐众人拾掇,自去了段惜润卧房开始归置。

“是祁君扣押了君上?我们现又去哪里?”

自不是扣押。满宜进鸣銮殿时空气分明凝抑,但女君说的是:准备回韵水。

满宜自不明白顾星朗是怕段惜润再走出去要殒命霁都,段惜润其实也不明白——她不知肖贲或出了问题,祁国国内欲以此役吞白国的势力已经手快到远程违君令——也就不明白为了促成此事,自己此刻,正面临着怎样被诛杀的危机。

顾星朗留她在自己身边,亲送她往边境回国,都为相护。

消息亦传进了挽澜殿阮雪音之耳。早膳时她与顾星朗已有共识,也就不难理解这道诏令。

段惜润获知白后身死自是极受刺激的。

很可能在鸣銮殿失态、对顾星朗哭嚎。

现下她要回去了,顾星朗出于种种理由该真要力保她占稳君位——重回凤位的段惜润还会是今日之前的段惜润么?

某一刻阮雪音认为事已至此——若当真是祁国暗手临阵改了韵水局势,故意让国都城破、宫内大乱、太后身死——事已至此,攻打白国未为不可——因为战事已起,而段惜润的仇恨会自此种下。

但万一不是呢?万一与祁国并无关系,只是白国一场注定会发生的内乱,那么顾星朗送她回去是作为盟友的应行之义,而趁火打劫诈取之事,至少在这一年这一岁,他干不出来。

无论哪种可能,段惜润出发前,她都该去尽些努力平她怒火,该凭吊她痛失母亲,该——该与不该,都须致歉。

她动身前往鸣銮殿。

阴雨天,淅沥沥,殿内灰暗,白日无灯火。

涤砚报时顾星朗和段惜润正进入新一轮沉默。顾星朗没立时应,段惜润思索片刻,“她来找我的吧。”

顾星朗实不愿阮雪音带着沉沉身孕担受这些风险。段惜润情绪不稳,方才分明怨怼,一朝喷薄。

“此回国无论生死,再见都不知何年何月。我愿与她一见。”

是他不愿她们见。段惜润说完方反应,嘲弄一笑:

“我还指着祁君陛下护命,不敢动她,莫说推搡,重话都不会说半句。毕竟她或小殿下任何一个出差池,我都活不了,我的家国,也危在旦夕。”她笑意薄凉,掀动眼帘瞧他:

“你倒还这么宝贝她。看来阿妧错了。”

顾星朗没兴趣知道上官妧说过什么。

他稍作评估,站起来,径直出殿门。殿外细雨缎伞下,阮雪音拢手站着。

“让你在家休息。平日不听话,有孕还是不听话。”他走到她跟前,为她紧一紧斗篷结绳。

阮雪音笑笑,“我不来,她一口恶气下不去。毕竟是国君。”

顾星朗听得这句里千言万语。段惜润的君位是她推的,现下他出于一些考虑和准则要维系这君位,而她分明觉得他可以褫夺、又知他不会褫夺——利弊、情义,复杂的国内局势,万千计算落于她这个始作俑者——捧出女君者。

她想于临行前试着救一救崩裂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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