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030)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也便能挽一挽来日困境。

“我有我的法子。”顾星朗不放心,纵知九分妥,不想她进去。

阮雪音轻叹,“你的一万个法子不及我进去挨她冷嘲热讽、歇斯底里。她最怨的不是你,从来都是我。”尽管道理上她并不比顾星朗更该被怨——竞庭歌是对的,女子对女子的善意和敌意,远比男子要激烈。她与段惜润的情分,也是这般由此岸长跨到了彼岸。

顾星朗默半刻,侧身让她进。

“门不要关死。”待她身远,他低声,又向沈疾,“盯紧了。”

段惜润坐在极深处,几近龙椅,感知到阮雪音进来,只是继续玩儿指甲上蔻丹。

阮雪音等了少顷,择东侧玫瑰椅坐下,刚落座便听对方道:

“珮夫人见白君不行礼么。”

阮雪音没迟疑,站起来颔首,“女君陛下。”

段惜润蹙眉,抬一双圆眸挑眼梢看她,“面圣该跪吧。”

“这里是祁宫。除重大典仪,我已经许久不跪了。”

对祁君尚不跪,遑论白君。段惜润嗤笑,“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有些人会装会掩饰,你从来不。要行善、要谋算、要让步要攻击要防御,你从来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眉间阴翳,隐在大殿深处,

“但对于不如你尤其输给你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美德。我分明晓得,可就觉得你刺眼,磊落是恃宠,坦荡是优越,你越问心无愧、德行无亏我越觉得你虚伪!”

阮雪音看着她只觉那长桥越拉越长,将她们永远囚在了彼岸。

段惜润见她不言,很是痛快,起身步步下台阶,字字如刀刃:

“委屈么?百口莫辩吧。分明有万千理由为自己辩护,分明知道我在以一己立场狭隘地混淆颠倒是非,但清高如阮雪音,不屑与我辩,对吧?你在心里说,她早就输给我了,一败涂地,本就不济现下更失智失控疯言蠢语!就让她说,她再怎么说也是输,把白的说成黑的逞了这口舌之快也救不了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而我,”

她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将为人母恬然的脸,

“而你,依然是尊贵的珮夫人,或将是大祁的皇后,攥着那个天下仰望的男人的心。你何必与我一般见识,对吧?”

阮雪音来时便做好了听她无论怎么发疯的准备。

她自诩冷静强大,无论对方怎么说都能接住,且能接得上话。

她此刻是接住了,没觉憋屈,却接不上话,诚如对方所言,无论怎么接,都是胜者优越,不是也是。

“怎么不还嘴了?不说你那套大智慧大道理了?你说啊,说我身为女君坐在凤位上怎么就支离破碎了?你让我拿出魄力勇气智识去走那条阳关道啊,劝我去活了不起的一生,告诉我留在后宫和一堆女人争抢夫君毫无意义啊!”

她越说越急,几乎怼上阮雪音的脸。

阮雪音深知这时候只要自己开口,无论说什么,必会引起对方更疯狂的嘶吼。对顾星朗的求而不得,对母亲骤逝的不解悲愤,独在祁宫从自身到家国皆受制于人的忧惶迷茫——她是她可以放置所有这些的落处。以段惜润少虑大局、不以更开阔视角观瞻世事的习惯,她一切悲剧的起源,确在自己。

她只能沉默。

段惜润失声大笑,“连沉默都是不屑,是优越!”她气她不说话,偌大的鸣銮殿深寂逼人发疯,她扬起手来便要一巴掌扇下去逼她开口。

然后她想起自己才是鱼肉。

而面前这个波澜不惊的女人,她打不得,想要自保再保家国,这唯一一次可以妄为的机会,也不能彻底妄为。

她那只手就停在空中。

阮雪音张了张口,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外走。

“站住!你不说话你跑过来做什么!”

阮雪音看着远处扇扇闭合的高大门幅,雨天实在暗淡,光亮透进来皆是残缺。“听你说。”

“我还没说完!”

“那你接着说。”

段惜润盯着她背影。

忽失了全部气力摊坐地上,“我在韵水,只有母后,我这半生,只剩下她。她死了,只有我自己了。”

“那你想死么?”

段惜润怔在冰凉地面全不知此问何意,问还是嘲。

“你不想。否则你刚就一巴掌掴下来了。你还可以跟我同归于尽,反正不活了,正好拉上最愤恨之人共赴黄泉,方平你一生委屈伤怀。”

段惜润空洞着脸看大理石上光洁的影。

“既不想死,又处困境,只能拿出魄力勇气智识去走阳关道。这些不用我劝,人之本能。”

段惜润冷笑:“你看,你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冠冕堂皇,把难如登天的事说得只要我去做就能做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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