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202)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南国冬夜少风,月光下的树、树下的人与马安静久了,便如静止的水墨一幅。

安静本身是一种等待和催促。沈疾感知到了,半晌再开口:

“他虽成家,从未忘却族命,因是下山的第一人,须先知而后行,故看得多、做得少,大半生将这大陆上列国光景、王朝变迁仔细观瞻、总结归纳,确认我族天命,确能构建更理想世代。”

“然后他,回去了?”

“他回去那年,临近岁末。不周山大雪,他头上也都是雪——非雪也,白发,距离他下山,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三十年,崟西那个由一位不周山原住民和崟国女子共建的家族已是儿孙满堂,其中不乏子女承袭其父观天象之长。但那位原住民,那个家族最初的主人,却于花甲之年离开,自此音讯无。

他从山中来,自回山中去。那个岁末他归来,讲山外大势,述规律、提方法,笃定此后代代阿那坦只要照他方略行事,大事可成。

这样庞大的探路之旅,耗费三十年甚至更长都不夸张。他本可隐瞒已成家的事实,却没有,反而详实交代,只未说定居何处,最后在洞穴中面对满墙壁画、先祖神谕告罪:

山外三十年,深入红尘,不止一次称意于眼下而试图舍弃族命。情字乱心、安逸折志,他因偏安避世又有些夜观天象、糊弄权贵的本事,得以在此世代温饱无忧,却并不意味着这世代合理、无须被改变。

好在夜观天象、糊弄权贵本身也成为了他得入时局的敲门砖,好在此番归来,他已为我族完成了起始铺排。

他不会再回崟西的家了。以此明志,且告诫后来者,一旦出山,断情绝欲,若非必要,不要成家。

“所以长胡子自第二代始。”阮雪音默然听,适时开口。

“没有规矩说方士就不能娶妻。但他辗转大陆,见多识广,道四国中公认不能娶妻的只有佛门,但我族不能为此缘故以佛子立世,有亵渎神明之嫌。倒是方士,虽无规矩,却有传统,三十年来他遇过不少,其中许多,孑然一身。”

姝夫人的家族继续为崟皇室占星,不周山的阿那坦们辗转大陆行事,是以这里为岔口,两条线分道扬镳。

“彼时他在崟西的家还兴盛繁衍着。你族人便不担心、不问?”

“他不肯说。其实我族人性刚直却并不狠厉,反而厚朴,便知道了、要有所动作以防秘密泄露,未见得会以杀戮方式。但也许他是往最坏了计吧,又或者山下三十年、看多了尔虞我诈,心性已比山中族人们厉害许多。总之他不肯说,据此愧对族人,壁画前,自裁了。”

【1】562旦丘之变

【2】558半生刃

第七百九十七章 凤咒

以刚烈之势,留下已经起手的山外铺排,与后辈们不得不从的长胡子之法。

“黎鸿渐也是阿那坦,为何没走方士之路?”阮雪音问,旋即领会圆环相合,“因为时候到了,是这一朝改天换日。姝夫人对你说的,也是类似的话,你因此察觉或该说直接被告知:族人口中无需做什么、时势到了自知该怎样配合的叮嘱,恐怕是,弑君。”

时候到了,所以黎鸿渐要直接进入顾祁皇室;

而沈疾来自遥远的不周山天下皆知,身在崟宫的姝夫人恐怕在十年前,就已晓得他隐衷。

“第一代阿那坦在四国之中某处有个家,臣很清楚,彼时在边境听完姝夫人的故事、又知她并非夏氏时,便已有猜测了。所以那日她出现在旦丘小树林里,自报家门,臣半分不疑。”

“但她是她,黎鸿渐是黎鸿渐,那个家族是那个家族,不周山是不周山。”

阮雪音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沈疾听得非常明白。

“那天下公的理想,原来第一代阿那坦,并非没对其妻、其子女提过。他们都觉他疯了——或是大半生观星解象、噩梦生魇,或是为皇室效命、看多了权斗生死、害怕有朝一日因知晓太多也被迫害而真生了谋逆之心——总之家人因他偶尔这类言论忧惧,一度劝他向彼时崟君请辞。”

自然没辞。

阿那坦深怀其志,而那个家已经上了贼船,以阮氏心性,上了船的水手,要么用,要么杀。

所以此后代代,占星侍龙,却也代代命殒,直至那一代占星师,那个为祁太祖算起事前一卦的姑娘,在回程途中救下了宇文家余血。【1】

也便可以解释文绮是如何被深嵌进了这盘最早的棋。

“这些都是姝夫人告诉你的。”

“是。”

“她凭何取信于你?”

那扎根崟西的家族终究被第一代阿那坦排除在了局面之外,所以姝夫人并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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