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348)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不得不说她足够了解他,或该说足够了解,帝王之心。

他在隐林寺问住持是否存在预言,问观莲之技人为还是天成,问有没有梦兆,问是否人力都是虚妄,世间种种,皆由天定。

便是心魔已生。

而他将祁国终局定在不周山,也是为了亲自来瞧一瞧,天命何处,黎鸿渐,凭的是什么。

一个人已经站在了尘世至高点,其上再无人,若生心魔,若有疑窦,便只能去问苍天了。

这便是,千百年君王之困。

【1】798一顾倾城

第八百七十四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顾星朗脸上温柔与寒冻皆散。

他无声坐在那里,身形被天光勾勒,莹白一圈,整个人便笼罩其中有如神祗。

君王不就是这世间的神祗么。

高高在坛上,成就一国万民的信仰。

她入宫前的六年,他一直就是这样。不被理解,不做辩白,以神祗之态处理凡俗诸事。都道他温润君子而心思深沉,又道他仁善智绝且爱民如子。

以及弑兄之论。

以及暗慕兄嫂。

凡此种种,皆为符咒,被不同人贴到他身上,他全不在意,或者说学会了忽略——因为他,要做这个国家的神祗。

所以阮雪音才成了他此生意外。

她打破他的不被理解、不做辩白,因她自出现便了解他,永远能接住他的下半句,不动声色解除他的冤屈,又在他一言不发时,知他所想,帮他践行。

这样一个人来到他面前,少时不经事的情窦算什么,星辰山河都不能及。

他早已明白这场情深爱重的根由,所以才无比笃定,让她不必为晚苓介怀。

原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此刻看来,她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了解到替他防患,揭他心魔,在这最应当的时机,将话点破。

以至于他忽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任由种种思绪与筹谋相互攻击,最后归于空茫。

以至于他从神情到心绪,都变得空茫。

这模样,实在与月华台初见那时很像。观之璨璨,实则苍苍。

阮雪音看得难受,过去,伏在他身侧仰头看他。

她从前不太这样动作,觉得有乞怜讨宠之嫌,这会儿却身随心动,因这姿势,意味良多。

“我此来不周山寻你陪你,就是为将所知和盘托出。种种隐瞒,早些时候必要,走到今日,却是都可以说了。”她柔声,摸摸他脸,又握紧他手,

“昨晚就该都说的,但,”

但两人都情难自禁,都想将烦心事暂抛开,实在也不能怪她。

神祗端坐在天光里,真有些要入定的意思,终被她又摸又握地破了功,低头凝眸,

“我又何尝事事同你说。你不因此怪我,我怎好怪你。”

其实不是这个理,他已懂她苦心。但深情最是不能明诉,只能找个歪理给双方台阶。

“我怪你啊。”阮雪音顺阶下,“就因为你瞒我这瞒我那,才让我这样担心,每每行事,连猜带蒙,只怕多此一举或帮了倒忙。”

顾星朗闷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笑,眼里却有了活气,“你是阮雪音,怎会帮倒忙。不是桩桩件件都打在点子上,还帮我寻回了兄长。”

阮雪音看见他瞳中活气,放下心来,“那现在如何,来复盘一遍吧?”

顾星朗摇头,“不必了。咱们去见夏杳袅。”

阮雪音当然是知夏杳袅来历的。

但他不知道啊,不就因自己瞒了和沈疾谈话的大部分内容,才有刚刚“交战”?

“你——”顾星朗已经起身,她还伏在地上。

“不晓得来龙去脉,还看不出她是前几局中唯一仍活着的前辈、看不出此番阮墨兮大计,皆出自她指点么?”他低头看她,不想太快摇尾巴,又舍不得她这样伏着。

腿上那么些伤,山中毕竟凉。

阮雪音深觉在见到夏杳袅之前,至少要将其身世对他说明了,赶忙起来,却因动作太快,牵得伤口痛,一龇牙又坐下去,惹顾星朗伸手。

当然便是蹲下,连扶带抱——主要是抱,双臂环了个整圈将人架起来。

“有伤就坐着,跑来跑去还往地上趴,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阮雪音不愿两人半凝着气氛出发去办事,顺势往他怀里钻,脸颊蹭颈窝,吐气如兰,“真的趴坏了,腿好疼。”

她这两年学会了撒娇却也甚少撒得,这般拙劣。

偏一向高明之人拙劣起来,格外难以招架。

顾星朗便瞬间失了守势,明知她故意卖乖还是声柔得能化水,“我看看?要不你别去了,在家等我。”

“那不行。”阮雪音顷刻不疼了,直起身来,“她在哪里?抓住了还是——”总归不宜耽搁,便往外走,“路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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