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398)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顾星朗瞧她眉心更蹙,安抚道:“不要多想。这里现下只五千人,太少了,我总要多排布些保女儿平安。”

世人皆道顾星朗审慎,只阮雪音晓得,所有能成事之人,多少都是赌徒,他也不例外。

霁都或已沦陷,他本该赶回去安内——但已至北境,又逢苍梧剧变,天时地利皆备,怎能不以“人和”佐之——万一有机会速战速决,完成一统呢?

此念既出,她背脊生凉。该是很轻地起了个寒战,被顾星朗察觉,展怀去拥,“冷么?这大六月的。是不是昨夜着了风?”

直至抵达客栈门口,阮雪音方敛思绪。

进镇时她便注意到了,是故地重游,且故地变得有些花里胡哨,不复昔年古朴。她虽感慨,到底心事沉重,也就没多想多问。可眼前这客栈——古朴尚存,却是被画蛇添了足,不仅匾额上玫瑰二字格格不入,一应装点也冗余而至艳俗。

“换东家了?”本就蹙着的眉拧起来。

顾星朗但笑不语,牵着她往里走,到中庭回身张望。

阮雪音随他视线,便看见了屋顶上整排的盆栽玫瑰。

正值花期,红紫黄白粉,盛夏晨光里明艳至极。

“真的还在啊。”他慨然。

“你一早知道?”她愕然。

“也是才听说。想给你惊喜来着。”

“惊吓吧。”阮雪音再打量庭中陈设,比大门俗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玫瑰还是昨日玫瑰。”顾星朗微笑,“卓然不俗,也便盖过了所有的俗。”

阮雪音为这句凝神,转头又望见不远处廊道。

那个照岁夜他们便是站成一排在那廊下,对着玫瑰许的愿。

那年在宁安冰河上买了除岁玫瑰的人,彼时也只阮仲不在。

如今他还是不在。他半生执念,野心深情混杂,为她付出良多,与她相处的辰光却是少之又少——只治病祛毒的日日夜夜,可供回忆。

顾星朗见她出神,有些猜到,“我另遣了一支队伍往西境接应他,或者救援。你放心,此番他于我有大恩,我定倾力保他周全。”

阮雪音勉强笑一下,“多谢。”

顾星朗心上微皱,“世上恐怕只有你,五年了,还要对夫君道谢。”

“没有五年。”阮雪音玩笑揭过。从景弘六年十二月算起,至今也才三年半。

“从你入宫开始算。”顾星朗却认真,“你来了,一切就不一样了。”

阮雪音不再驳。

“以后不许道谢。”

“好。”

朝朝便在这时候被云玺抱进来,稚声喊爹娘。顾星朗忙伸手接,又吩咐将夏杳袅押入客栈,送去二楼西北角的房间。

正是那年照岁夜,圣君携她母女所居,于她,也是故地重游。

“你说奇不奇,有些事,是因各人运筹,方得环环紧扣,另一些,”顾星朗抱着孩子往里走。

“却自有天意,比如再返此镇,再进这客栈,还是同一批人。”阮雪音接上。

竞庭歌又会不会来,带着谁来呢。

顾星朗眸光凛冽,闻言却笑,“但愿吧。但愿各人,都求仁得仁。”

他们仨的房间也在二楼,正北大屋,那年众人共守岁、推骨牌的地方。

被扮得尤其花枝招展,还起了名,曰龙吟居。

“因你和慕容曾在此,说过话?”故称龙吟。

“别。说得好像是我与他同住在这间。”顾星朗抱着女儿四下参观,正在指窗户纸上的桃花,倒还是昔年那幅,连窗下牌桌的位置都没变。

膳食很快到,热腾腾的,惹人垂涎。云玺进屋要给朝朝喂饭,被吩咐自去吃喝休息。阮雪音撸起袖子细细照管女儿,顾星朗看不得她好半晌没吃一口,场面遂变成了:

阮雪音喂女儿,顾星朗喂阮雪音。

朝朝被这景况逗得发笑,领会了某种规律似的,抓起一块糕往顾星朗嘴边递,“爹爹吃!”

直叫年轻的父母忍俊不禁。“这么小已懂得环环相扣了!来日还不叫天下人闻风丧胆!”

阮雪音却被他说得发愁,“也不知到时有没有同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郎,可堪匹配。”

顾星朗骤然严肃,“那确实得好好选。”说完又怕真没有,缓和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代总会出几个,愁什么。”

父母之心,大概都默认自己的儿女会成才、会出众,只怕来日觅不得佳偶。

饭后无信报,朝朝开始耷拉小眼皮,是困倦了。顾星朗和阮雪音遂梳洗一番,带着孩子上榻午睡,一在内一在外,女儿躺中间。

两人都面朝她,一人一句编同一个故事。朝朝没听几句,沉沉睡去。这孩子生来欢脱,却从不闹觉,反而阿岩安静懂事,临要睡时,经常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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