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511)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她以为她会大哭的,在酒瓮将空的某一刻,借醉意露真情。

却始终没有。阮雪音越喝越高兴,倒在枕上时还哼起了小曲儿,嘴角始终含笑。

“想哭就哭。我不告诉别人。”竞庭歌说了一句从前绝不会说的话。

阮雪音闭着眼摇头,“我真的高兴,庭歌。我没看错他,没判断错所有事。顾星朗就是顾星朗,他会赢过上官宴,会让青川一统、天下升平。”

竞庭歌静静看着她。

“你记得那一年吧,鸣銮殿前,信王刺了我一刀。”阮雪音摸向襟口,左边,布衣之下只剩淡痕,“你当时说的那些话,我不觉得是挑拨。可我也不觉得在他心里,我就一定不如君位和江山重要。也许有那么些瞬间,是一样重要的。”

“是一样重要的。我信。”竞庭歌继续说着从前绝不会说的话。

“但我的重要,可以被时间磨灭,可以被替代。江山天下却始终在那里,需要君王毕其一生。”阮雪音松开手,空荡荡酒杯滚落毛毡上,“这便是三年前离开时,我比任何人都有信心的缘故。你看,我又对了。”

竞庭歌知道她在讲醉话,也在讲真话。三年了,她不曾就此事吐露过只言片语,直到今日,以心曲定结局。

“你总是对。从小到大就没错过。”除了猜错阮仲心上人,因为盲己,竞庭歌摸摸她的头,“小时候我好嫉妒你啊,悄悄问老师,你是不是比我聪明许多。”

她等着她问老师怎么说,可阮雪音似乎睡着了。

“老师就也这样摸摸我的头,问:那本《六韬》读完了么?”

阮雪音真睡着了,呼吸匀净,嘴角仍有笑意。

竞庭歌便也侧躺下,与她相对,继续看她的脸。

“小时候哪里知道呢,阮雪音竟会对一个男人掏心掏肺。你以前多冷淡啊!那小子真走了大运。”

这般说,又去拉她的手,“好了,都结束了,咱们要向前看,阮雪音值得世间万千美好。你这五哥啊,很不错,昔年锐王府也是被崟东高门的媒婆踏破了门槛的。你试一试。”

自没人答她。

“就当你答应了啊!”她与她勾勾小指。

这一夜阮雪音眉目舒展,睡得很安稳。

竞庭歌却始终难入眠,就那么守了她一整夜。

快破晓时她该做了个好梦,嘴角扬起,是竞庭歌不曾见过的甜与暖。

梦见他了么?

真梦见他了。

梦里阮雪音走在霁都街头,瞧不出是哪一年,但她穿着在蓬溪山会穿的湖色素裙,身量已足够高——二十岁以前、十五岁以后吧。

是个春天,空气中草木的香气极盛,她走过一间比一间热闹琳琅的店铺,在大敞着的四扇门前停下。

“花墟”,城中唯一的墙内小花市,时鲜的花木被错落摆放在阔大的院子里,当初珮夫人制香掀起国都制香的热潮,此处便是聚集地之一。

十几岁的阮雪音根本没来过霁都,更不可能知道好几年后珮夫人制香的事。她立时明白是在做梦,却没醒,迈步往里走,便看见了顾星朗。

也就十二三岁吧,全然孩子样。她一眼认出,心中骤慌,旋即反应他并不认识自己——假得不能再假的梦,连年纪都对不上,十六七岁的阮雪音和十二三岁的顾星朗。

“你在买花么?”她走过去,轻声问。

小少年转过脸来,五官精致比同龄的女孩子更好看,温和含笑,眉眼深处却是距离。“对。”

皇子殿下怎会在城里的花市采买。阮雪音心中嘲笑此梦荒唐,蹲下看他周遭花植,“给家里买还是送人?我很在行,可以帮你。”

小少年挑了挑眉。“送人。”

他脸颊淡淡红晕。阮雪音忽就晓得了这是哪一年。

她不自觉笑,站起来极目巡整座院落,最后朝西北角一指,“那个吧。”

枝干寻常,叶也寻常,绿得更没特色。小少年蹙眉,显然不满意。“多谢。我还是另寻——”

“那是紫丁香,别看这会儿其貌不扬,过一两个月花期至,很美的。最重要的是,”

她低头瞧他一脸不信,狡黠一笑:“此花寓意,情窦初开。”

小少年始料未及,胀红了脸,嘴上道谢,走去旁侧继续挑拣。

确为幻梦啊,这么热闹的地方,只他们两人。阮雪音兀自朝那小株的紫丁香去,见盆边有剪子,拿起来打算将枝条修得好看些。

快完工时小少年走过来,“开了花真会变美?”

“千真万确。”

小少年盯着被修剪过的小树又半刻,“那就它了,试试看。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还要找她算账?阮雪音觉得很好笑,也很可爱,望着他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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