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562)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竞庭歌是对的,孩子的呼吸与香气让人踏实。做了娘亲才明白,有时不是她们守护孩子,而是孩子守护她们——无知无觉,便能给出无穷力量。

她合上眼,脑中很自然掠过傍晚与上官宴泉边对谈的情景。

傍晚的光是金紫色,由绚烂至柔和。上官宴的神情往复变幻,时而嬉笑时而深沉。他话也多,详陈理想,又论时局,恳切规劝,再说父亲母亲,可所有句子都失去了原有秩序,无比杂乱地交叠重复。

她心知是快睡着了,脑子才会越来越混沌。

上官宴的声音果然渐远,然后句不成句,裂作纷乱的词。

他的脸,傍晚的光,林间的枝干与冰雪都开始模糊。

白昼很突然地入夜,眼前漆黑如坠深渊,阮雪音自觉是已经睡着了,不过因心事太重,还能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黑夜却在下一瞬又变亮,还是林间泉边,非常刺眼,绝然的金色罩着泼天的纯白。

她不能视物,只有金与白的光海,勉力睁眼,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张脸。

“怎么还在这里啊!”顾星朗笑靥如春风,正是过去许多年的模样——此番重逢她发现他不那么春风般地笑了,其实难过,为避免太亲密而忍着没说。

“那要去哪里?”

“他们都不知跑出多远了!”他刮她鼻尖,又伸手,“走,追他们去!”

说话间已拉起她的手,阮雪音忙借力起身。两人便紧紧相牵着在灿光冰雪中狂奔。

她又能看见冰雪了。

也能看见高大成片的林子,在极亮的雪地上投出整齐的树影。

画面如此清晰,所有的感知如此分明,就像真的。

她这样想,心下怪异,怎会不是真的呢?

“他们往哪里去了?”

“去看神光!据说还有一种美丽的鸟,和粉羽流金鸟像,但是白色的,且更小些,浮在水上,不大能飞。”

“据谁说?”

“当然是慕容!他对这里最熟!还有那个库拉!”

“你见到库拉了?”

“见到了啊!”

风声因人在狂奔而格外大,两人越跑越快,对话只能靠喊。

“白日里怎么看神光?”她又问。

“到了就天黑了!你看这地方能有几个时辰白昼?”

“朝朝呢?”

“也在前面!追到了就能——”

话音未落,传来孩子的嬉闹声,然后大人的谈笑声。

“娘亲!爹爹!快来!”朝朝跳得老高,蹦得雪地上深深的坑,双手乱舞。

阮雪音一呆,想不起父女俩是何时相认的,而顾星朗已拉着她越跑越近。

“要被他们追上了!”阮仲拉起朝朝,“快跑!”

“快跑快跑!”上官宴也拉阿岩。

“阿岩跟爹爹来!”慕容峋去拉阿岩另一只手。

“那我可带她了啊!”上官宴坏笑,转身牵起竞庭歌的手。

慕容峋还未反应呢,那两人已跑出老远。

“小雪你快点!”竞庭歌却一再回头,非要等她似地。

阮雪音看着开阔天地耀目光晕里所有人的脸,都在笑,都格外明灿,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样。

她又转去看顾星朗,他也正望着她笑,面貌是如今面貌,神情却更似蓬溪山梦境里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

她想抬另一只手摸他的脸。

“知道好看,到了再摸!”他春风得意。

“好。”阮雪音便也灿笑,露出贝齿那种,“再跑快些吧?跑过他们所有人,跑到最前面!”

“遵命!”顾星朗开怀极了,牵着她加速飞奔。

前头的人仿佛听见了他们对话,纷纷回头挑衅:“来啊!量你们追不上!”

真想永远这么跑下去啊。阮雪音握着顾星朗的手拼尽全力,风太大,吹得她落泪,满眼迷糊,水渍很快凝结在脸颊上。

就这么跑下去吧,冰雪中或春风里,为何要分输赢生死呢?让旁的人去担大任、筑天下,让他们自由自在、相亲相爱过完这一生吧。

迷糊的泪眼遮住视线,令她没有意识到白昼变暗,黑夜来袭。

“我就说这地方没几个时辰亮堂。”

是顾星朗耳边语,她方抹去泪水,步子跟着他放慢,发现眼前一片浓黑。

黑得不见五指,星光月光神光皆无。

“他们人呢?”阮雪音不自觉轻声量。

“跑得也太快了。”顾星朗笑道,“没事,牵着我,咱们慢慢走。我的火折子呢?”

他有意蹚路,虽紧紧拉着她,其实走得更靠前。

“我好像也没带。”虽这么说,她还想找找,迈步走着,一只手身上摸索。

被他牵着那只手突然空了。

她心内亦跟着空,下意识去抓,只有冰冷空气。“顾星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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